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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頌華《從絲路的盡頭,開始》/《序》及土耳其篇(節錄)

《獨立媒體》獲鄒頌華的授權,特別轉載其新作《從絲路的盡頭,開始》的部份章節,將會分幾日為大家獻上!打頭炮的是張翠容為其寫的序,和土耳其篇的部份內容。

作者簡介

  鄒頌華,女,香港人,香港大學法律系畢業後,於多個非政府組織從事環保、人權及扶貧工作,幾年來不斷遊走於第三世界國家,熱愛不同文化和宗教之間的撞擊,2002年開始環球之旅,到訪北美洲、中美洲、歐洲、中東、高加索、南亞及中國各個不同地域,歷時一年多,2004年於香港電台擔任旅遊節目《我要走天涯》主講嘉賓,亦於香港新城電台及香港商業電台節目中擔任旅遊環節的嘉賓。現於香港中文大學攻讀翻譯學文學碩士。

《序》
-張翠容(香港國際事務資深記者,《行過烽火大地》作者)

  我與頌華雖然認識不久,但有很親切的感覺,可能大家都喜歡到處走,而且她比我走的還要偏,我總是好奇問:高加索山是怎樣的?帕米爾高原如何壯麗?還有,伊朗巴姆大地震之前,她剛好就在那裡與當地人牽手走過一段路。

  當然,與我作為記者身分不同,我每到一個地方,都擺脫不了既定的角色,匆匆的步伐,不停流轉的新聞,無暇細味人與土地的關係、土地與文化的糾纏,以及文化與人之間的互動,但頌華可以。一位旅人,一位內心溫柔的旅人,我讀著她的遊記,我知道,她在旅程中有無限的觸動、不少的學習,而別人也感受到她的溫暖,這就是旅行最迷人之處,它可以是雙向的,世界因此變得更親密。

  我時常覺得,我們華人社會就是缺乏一種旅行文化,一種以眼睛和心記錄世界、體驗世界的旅行模式。

  生活在中國大陸的人,他們出境不易,生活條件有限,向他們談旅行文化何其奢侈,但近年有個可喜的現象,大陸的年輕人出不了國,便在國內「雲遊四海」,一樣可以。他們背著行囊,不但去認識祖國的名山大川,也探索各少數民族的文化異同,這使我想起中國古代的徐霞客。

  台灣的旅行文化也不普遍,這多多少少與其受到壓縮的國際空間有關吧。但,香港,從哪一方面看,都擁有較為優勝的條件,理應是一扇向外打開的華人國際窗口,不是夜狂新宿、玩轉曼谷、吃喝上海那一種,而是用自己雙腳在世界行出一條有情的道路,始於好奇,終於關懷。

  從頌華身上,使我想起很多在旅途上踫過的人,那些踽踽獨行的旅者,他們把各地的故事帶回家中,累積我們的知識,廣闊我們的視野,帶來生活的智慧,一種人文的陣風吹開我們的心懷,然後,讓我們看到前面的步伐,社會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西方文明,多少得助旅者的足印。我想,一個社會的進步,要看當地旅行文化有多普遍。頌華的理想,特別在華人社會,應該獲得更多的支持,就讓我們在這裡,為她的堅毅鼓掌,為她的旅程打氣。

土耳其篇(節錄)

1.烽火連三月

 二○○三年,初春。希臘的散漫氣氛依舊,但當列車越過邊界,長驅直進土耳其的伊斯坦堡之際,緊張的氣味瀰漫全城,甚至全國。

藍色清真寺每天五次的沉重祈禱聲音,透過廣播器傳遍整個伊斯坦堡舊城區。

清晨五時許,第一次誦禱聲響遍全城,如泣如訴。即使我不明白禱文內容,但每當閉上眼睛,細耳傾聽,禱告聲在腦海中迴盪,心境頓時平靜過來。

可是真主似乎沒有聽到禱告聲,伊斯坦堡的氣氛並不安寧;又或是,真主正在考驗世人智慧?

在舊城區安頓好後,我走到新城區的塔克森廣場(Taksim Square),買了一份英文報紙,頭條是「美國向伊拉克發出最後通牒」。

三月十八日,美伊戰爭的最後倒數開始。

土耳其與伊拉克為鄰,全國的氣氛也十分緊張。當時美國、英國和西班牙決定繞過聯合國,向伊拉克進逼。

反戰聲音響遍全球之際,當權者卻仍然裝作看不見、聽不到和平的訴求。

伊斯坦堡大學的學生發動反戰遊行,街上的防暴警察都高度戒備。至於土耳其政府呢?他們並沒有迎合美國的要求開放軍事領空和基地,拒絕讓軍隊踏足自己的國土,不欲捲入不義之戰的旋渦。

其實土耳其之所以說「不」也經過一番掙扎。她比鄰伊拉克,不論陸路或空中都是攻入伊境的捷徑,而且美國已答應會給予土耳其一筆可觀的報酬,但顧及伊斯蘭世界的情感和可能引發邊境庫德族人(Kurdish)地區的騷亂,國會否決了美國的要求。

戰爭前夕,尤其是西方向伊斯蘭國家開戰之際,身處在伊斯蘭地區確是別有一番滋味。

新城區也是領事館區,整個星期都戒備森嚴。瑞典領事館門外兩米範圍都被鐵欄圍起來,並有警察荷槍實彈站崗,不知是怕學生遊行演變成暴動,還是防範恐怖襲擊。英國領事館則更誇張,把所有圍繞領事館的大街小巷全都封閉,要進領事館,就如過關斬將。

由於我想申請前往敘利亞的簽證,尋求中國領事館協助不果,便嘗試來到英國領事館,好歹我也持有英國國民海外護照(*註),且看他們能否為我寫介紹信。

我先在門前拿出紅色封面的所謂英國護照,表明來意,然後經過兩次金屬探測器檢查和幾道深鎖的重門才見到簽證官。

簽證官先翻看我的資料,過了一會才說:「現在我們並不鼓勵國民甚至是海外國民前往任何伊斯蘭國家。如果妳想去度假或旅行,大可選擇西班牙或者意大利,那邊的陽光與海灘比敘利亞更優勝。」

我要的不是西班牙和意大利的陽光與海灘。我要的,正是他們不鼓勵別人去了解的那個地方。

雖然我被迫打消往敘利亞的念頭,但仍未打消前往伊斯蘭國家一闖的決心。

我唯有掃興地離開英國領事館,到匯豐銀行兌現一些旅行支票。那時候,我並不知道原來我已闖入恐怖襲擊的目標範圍。八個月之後,即二○○三年十一月二十日,恐怖分子的炸彈襲擊摧毀了這所我曾踏足過的領事館,還有土耳其的匯豐銀行總部,造成至少二十六死、四百人傷,連英國領使也喪命。

看到這段新聞時,我不寒而慄、心有餘悸。我從沒想過他們處於神經質的戒備原來竟是如此脆弱,更如此不堪一擊。

世上有很多假設。假設炸彈襲擊發生在我踏足領事館的那一刻,恐怕我也會灰飛煙滅。幸好這個假設並沒有成立。

生死有命。

我在新城的石板小道上走著,昂首一看,天空放著一片寂靜的藍,街上的行人,沒有一個有心情去看那靜得出奇的天空。

回想起來,我從來沒有見過伊斯坦堡的人展露笑容。上一次來伊斯坦堡正是九一一當天,街上每個人都全神貫注地看著各商店內的新聞直播,在遙遠的一方見證著世貿大樓冒煙、崩塌。他們神色凝重,目不轉睛地看著螢光幕上重複了無數次的畫面,所有途人都放下腳步,做買賣的店員甚至連顧客都丟下不管,只管盯著怵目驚心的重播。那種震驚的表情,跟這次我看到的差不多,而且這次表現得更加凝重更加沉默,只因戰禍就在身旁。

中午時分,放晴的天空忽然下起紛飛大雪,我趕忙返回旅舍。這場雪,是預告和平將要結束?即使戰場不在國境內,但土耳其已不能置身事外了。

兩天後,局勢果然如天氣一樣風雲變色,土耳其政府終於折服在美國的威迫利誘下,批准開放領空,讓美國空軍飛機直接前往巴格達。不久,電視上就播出黑夜中巴格達火光處處的畫面。

在港的父母十分擔心局勢一發不可收拾,殃及池魚,故特地致電到旅館,叮囑我一切以安全為重,必要時離開土耳其。我反而擔心香港的不知名致命病毒正在蔓延,要他們好好保重身體。

戰禍和瘟疫,同在這一年、這個月發生。

註:「英國國民海外護照」是一九九七年之前由英國政府簽發給香港居民的旅遊證件,一九九七年之後仍然有效,但在香港及中國境內則不得因持有此證件而享有領事保護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