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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本第二零二三回之伏虎降龍》無規無矩得帶來共鳴的瘋狂喜劇

《史家本第二零二三回之伏虎降龍》無規無矩得帶來共鳴的瘋狂喜劇

方俊杰(兼任今次演出的導演) 與郭永康改編著名喜劇編劇莫里哀(Molière) 的法國劇作 Les Fourberies de Scapin,加上喻汀芷的戲劇構作,就變成香港話劇團的《史家本第二零二三回之伏虎降龍》(下稱《伏虎》)。《伏虎》加入了大量原創內容,祇保留了劇情發展的框架,便使整個演出的角色設計及處境已毫無法國劇之感,而是看來更像周星馳的無厘頭古裝笑片。

改編者的做法明顯是正確和成功,因我看的一場,觀眾確頻密地狂笑,相反若照古代法國的處境去演(莫里哀生於 1622年),估計香港觀眾會對故事中的生活環境、劇情細節必有大量摸不著頭腦之處,看時便會感到懊惱苦悶而感受不到笑位笑點何在。《伏虎》之所以能頻密點中觀眾笑穴,正是源於戲劇內容及搞笑手法能拉近觀眾的生活距離兼夠破格、無規矩。

台上與台下之間有梯級,使台上某些演員可常走到台下與現場觀眾打成一片,以使意大利即興喜劇的精神得到更多的實踐機會(莫里哀的戲劇也是實踐這種精神) ,即演員會按自己當下的演出情緒及觀眾的實際反應去調整、炒熱現場的搞笑氣氛,情況就像《伏虎》棄用預錄配樂而由某些暫沒戲份的演員進行現場配樂一樣,樂手們也是靠看台面發生甚麼(實際情況)而隨看時感受把樂器敲得大/細力些、頻密/疏落些。演員與觀眾的台下互動(包括演員要觀眾回答問題),其實就是擺了一個姿態:導演有心拉近演員與觀眾的距離,並進入觀眾的生活,而且亦顛覆了台上演戲、台下看戲這種傳統規矩(好比台上樂手敲擊的蒸餾水樽,亦非傳統樂器),為《伏虎》能成為一齣引發狂笑的戲打下一個很好的搞笑基礎。當史家本(歐陽駿飾) 於觀眾席通道突然對觀眾說:「外面打風」並興致勃勃地唱起《風繼續吹》時(字幕機沒打出字幕,證明是即興),我便共鳴地因那歌名的幽默及歐陽駿唱歌時的從容態度而笑起來,幽默、從容之所以變成笑點是基於看《伏虎》時正掛著三號風球(有消息說將掛更高風球),若現實沒有掛風球,觀眾就會覺得這個笑料不關自己事、很多餘並無法笑得出。

編劇郭永康於場刊寫「假若我說某所學校的笑話,如果你未曾在該學校就讀過,你可能會一頭霧水……」,便是這樣的道理,觀眾正經歷/經歷過的東西、處境才易感受到笑點笑位的所在而能與一班人齊齊共鳴地發笑,《伏虎》中笑位多是源於郭永康與方俊杰鋪排了幾種不同程度的 in-joke (維基百科繹作「圈內笑話」)。劇中最大的 in-joke 圈是一些祇有香港人才懂得笑的笑料,例如武野德(杜雋饒飾) 說「你唔係諗住食炸兩嘛」,講普通話的人很大可能聽不懂這是個將「架兩」刻意說成「炸兩」的笑料。不過純地道香港文化 in-joke 圈其實祇佔很少戲份,劇中佔最多戲份的是包含香港文化的香港影視 in-joke 圈,在服裝造型上觀眾會見到史家本以港片《倩女幽魂》的寧采臣(張國榮飾) 形象出現,祇是史家本揹着的書生背籃多了一盞燈,多次亮燈儀式便盡見歐陽駿善於演繹可愛的模樣以討好觀眾。飾演如夢的蔡溥泰男扮女裝兼濃妝艷抹,有一段戲見他既扮婀娜多姿的身體姿態又忽然靜止地像望着鏡頭,然後交替地婀娜、靜止多次,即教人聯想到周星馳電影《九品芝麻官》中以醜化來搞笑的如花(李健仁飾),同樣搶鏡和一見即笑。劇中的如夢指龍敬天(陳嬌飾) 的說話是抄襲電影對白 (指電影《花樣年華》和《西遊記》),當觀眾已看過很多影視及舞台劇作品用上這兩齣電影的對白後,便會對「直指抄襲」的那份憨直、諷刺感到好笑。

香港影視 in-joke 圈外,當然還有外地的影視 in-joke 圈,劇中的韓國人角色龍兒(陳卉蕾飾)、全自然(郭靜雯飾)所講所做的東西便教人聯想起不少韓劇韓片的劇情,而在這齣香港古裝劇中講韓語就像劇中其他角色講英語一樣(甚至結尾有俄語),都是以無規無矩、不拘一格的創作心去引觀眾笑。《伏虎》中講得最多英語的是劇末有個龜仙人造型的玄虚大師(周志輝飾),一見此造型即笑的觀眾肯定看過動畫《龍珠》,皆因周志輝的光頭、老者和老師造型真的跟龜仙人的角色設計形似神似,相反沒看過《龍珠》的觀眾就跟沒看過寧采臣、如花、典型韓片韓劇角色及沒聽過《花樣年華》、《西遊記》對白的觀眾一樣,都是面對着創作人佈下的笑料而不懂笑(不知該些是笑料)。玄虚大師其實是個戲劇老師,由劇首帶出「上環戲班」起,便見編劇於劇中不時加插跟香港、世界戲劇界有關的 in-joke ,祇有熱愛舞台劇藝術和慣入場看香港話劇團舞台劇的觀眾,才會理解到此 in-joke 圈中的笑位是甚麼,如「上環戲班」旗幟 = 香港話劇團 、「生活的褶皺」台詞 = 潘惠森當新任香港話劇團藝術總監後提出的劇季宗旨,加上屢次有角色提及潘惠森出版過的劇本、玄虛大師取笑史家本的演技不及奪獎歐陽駿,都是編劇刻意為香港話劇團迷所寫的 in-joke 禮物,觀眾會為禮物中那強行植入式廣告的效果而笑逐顏開。劇中也拿莎士比亞的 “To be or not to be" 和史坦尼斯拉夫斯基(俄國戲劇大師 Stanislavski ) 來玩,玩出的是一份走誇張風的笑料,當喜愛戲劇藝術的觀眾目睹台上很多涉及選擇、抉擇的事都強加入莎翁名句,以及男主角史家本於劇末借史大師 (同姓氏!)替自己添上一個有光環的結局或象徵自己步入人生新階段,都難免會心微笑,但我又沒狂笑,因 “To be or not to be" 始終說得太濫,而那史家本 + 史大師的結局雖在場面設計、燈光效果上極具氣勢(楊子欣的燈光設計尤其要讚),但氣勢包裝下始終是一個夾硬將兩個人扯在一起的爛 gag (冷笑話)。

不過將史家本跟史大師扯在一起,確有一份不拘一格、無規無矩的創作想像力,喜劇從來就不應該被規矩或道德框限了構思、想像,如《伏虎》中便見虎千山(申偉強飾) 坦言自己當年到青樓嫖妓就私下有了佘翩翩(丁彤欣飾)這骨肉,而龍傲天(高翰文飾) 亦坦言韓國女子龍兒其實是他的親生骨肉,兩者的「爆料笑料」都跨越了道德與種族,祇是笑料本身取自老土劇情便難使人笑得出。劇中不顧道德、規矩而勁好笑的兩段戲,一是龍敬天與虎百山(陳嘉樂飾) 為了使二人的父親(即龍傲天、虎千山) 准許他們跟心上人成親,竟扮已故爺爺的鬼魂迫兩個父親達成自己的心願,那份敢作敢為的頑皮、反叛充滿好笑的驚與喜效果;另一是史家本為替龍敬天與虎百山籌學習演技的學費,竟搞到用麻包袋藏著龍傲天、虎千山,然後叫台下某觀眾上台用棒狂打麻包袋,迫龍、虎給錢……假如喜劇規定要合乎道德、政治正確才可創作,不容許寫頑皮、反叛、破格及無規無矩的東西,上述兩段戲的笑料根本無法存在,香港已失去尊子繼續畫幽默好笑、具諷刺力的政治漫畫,而黃子華亦不再開爆笑、也具諷刺力的棟篤笑表演,看來這個地方祇會愈來愈少人搞喜劇、搞笑,但我相信總會有人繼續實踐、捍衛喜劇的精神與技藝。

《伏虎》在即興的搞笑處理外,其實有更多戲份是經精心的計算、設計和排練才有精彩的演出效果,如史家本問全自然:「咁你係?……」,竟見全自然回應:「錦鯉係魚!」,這種玩諧音帶來的驚喜絕對是要花心思和想像去創作而難以即興說出(但有可能在排練室即興說出),至於「馬上行房」這台詞竟指真的在馬匹背脊進行性行為,就匪夷所思得為觀眾帶來想像空間。掌門人龍傲天與虎千山、玄虛大師與史家本各有一段不用開口而心意互通的奇幻戲,該兩段奇幻戲之所以好看好笑,是須演員演技、V.O.(預錄畫外音)、音效和燈光設計都要有很好的演前演時配合。丁彤欣演繹佘翩翩的一段台詞見愈講愈快兼愈講愈高音,跟陳嬌演繹龍敬天的一段急口令,同樣能靠高難度、瘋狂喜劇節奏博取到觀眾笑聲掌聲,要克服這些高難度顯然就須花很多時間去苦練。申偉強替虎千山找到一把獨特而好笑的新說話聲音,印象中從未聽過這把跟龍傲天對話時很有化學作用的新聲音,申偉強、高翰文、周志輝等香港話劇團演員不時從事替動畫電影配音的兼職,無疑對他們演舞台劇(塑造角色) 時很有幫助。

史家本將武野德打到飛起的動漫風惹笑動作場面,似乎是汲取了電影動作場面的某種處理手法,令觀眾有嚇到笑的快感。十分喜歡王健偉設計的天崩加地裂佈景,象徵天崩的佈景板真的有個像「天」字的圖案,結合起一些燈光效果,就意趣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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