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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室周記:七一遊行是公民社會大團結?還是群情高漲?

編輯室周記:七一遊行是公民社會大團結?還是群情高漲?

今年七一遊行人數民陣說有四十萬,警方說有六萬,大部份人相信應該起碼數以十萬計了。十五年過去了,民憤大,人人心裡有團火,這不用我多說了。可是,在澎湃的行動力之中,我隱隱然感到一絲沮喪。許多人心中都泛起疑問:上街、衝擊、發洩過後又如何?香港不是仍然變得愈來愈壞嗎?

我無法提供簡便的答案,即使有人拍心口說有,你也要打幾個問號。但找答案是重要的,否則會沉溺在不斷失敗之中,而且,處處找尋敵人。找答案之前,我們無疑要認清形勢,而形勢又分很多種,宏觀的政經結構及力量對比,大家可以參考黎則奮的長文,繼續發揮及辯論。但有一種形勢,一直是我們忽略的,就是我們到底成就了多少,我們未有認真盤點。每位市民都懂得數一下香港倒退了甚麼,但回歸以來民主鬥爭創造了多少有利條件,卻不是一個容易回答的問題。我這裡提出一點自己的觀察,引發大家討論。

論民憤,剛回歸的時候可能比今天更大,造就了2003年的七一大遊行。可是,我以為,群眾的怒火有一個質的轉變。大家可能記得,當年許多人解釋民憤大的原因,通常離不開金融風暴與經濟低迷,而2003年沙士重創更視為低點,加上董建華推二十三條立法,上街被視為一種類近爆發式的情緒反應(reaction)。可是,2003年後,二十三條仍然是當政者禁忌,當權寧願溫水煮蛙,也不敢猛火焚城;經濟景氣算是好轉,雖有波折,但情形不像97年後的金融風暴,也不至於2003年的經濟低谷,然而,民憤仍然旺盛。即使經濟問題仍是困擾,也與經濟結構關係大一點,而非純然經濟景氣上下所左右。例如,貧富懸殊,地產霸權壓榨小市民生活等等,這些都需要一定程度的意識覺醒,甚至批判反思,才能扣連出反抗意識,而當年相對簡單的失業、減薪、負資產等等帶來的反應。情緒因素仍然重要,也是較以往複雜。換一個說法,經濟壞固然上街,所謂經濟好,也會上街,香港民憤的確變得政治化,政治問題愈來愈擺在人們眼前。

我有一個假設,這股政治化情緒中有一個核心,是對香港現狀(status quo)整體根本的不滿,對比一下八十年代那句大家很受落的「維持現狀」,便看到民情翻天覆地的轉變。這種不滿有來自對回歸前殖民時代的各種懷緬,有基於求變之心,亦有感所謂「香港核心價值」受到威脅。不滿現狀的情緒是跨階級,甚至有人認為是跨政治光譜的,即連建制派群眾與領袖也不滿現狀,這亦是梁振英上台的重要背景之一。因為,唐英年被視為本地地產霸權代表,而梁則是外來黨官治港象徵。

相當諷刺的一點是,人們對現狀深痛惡絕,但是,現狀幾乎紋風不動。地產霸權臭名遠播,但它還是我們生活一部份;許多人想立法會派別大洗牌,九月選舉後,泛民比例可能有所下降,但基本結構也不會大變;曾蔭權說要玩舖勁,已證明是一個冷笑話;梁振英強人架式更大,對付我們小市民有餘,但期望他整大鱷,改變既得利益結構,恐怕是不切實際。而現狀頑固不變,反過來令不滿更大,更焦慮不安。

對現狀不滿的情緒是多面向的,可以是進步,可以是反動的,能載舟,亦能覆舟。梁振英顯然想利用不滿情緒,伸出強人之手,建立威權,這從「零雙非」一事可稍見端倪。不過,他的地下黨幹背景亦容易讓他成為現狀的一部份,難以置身事外。加上他還未能把本地建制派完全團結在跟前,所以,他的政權是脆弱的。事實證明,他暫時有點失控。

回望過去十五年,特區政府合法性固然先天不足,一方面,小城的高度自治被一個專制大中國政權所覆蓋,誇張一點講,香港所有掌權者都有著原罪。另一方面,普選遲遲未到,半調子代議政制令行政機關合法性危機加深。而日漸政治化的民間運動,亦協助令先天不足的香港政權長期陷入合法性危機,董建華腳痛下台,煲呔背著貪腐之名卸任,梁振英未上台已民望插水。

這股政治情緒是脫韁野馬,造就了更多的政治化群眾,激化了民主派與建制派的對壘,但卻不見得使民主派整體獲取更多的政治資源,尤其是選舉議席,反而導致民主派陣營內鬥不斷,社會中的漸漸變大的撕裂。加上不安及不滿情緒背後,是本土身份的失落感與追尋,從前愛國主義的出賣論及奸細論在香港沒有市場,政治化的族群語言港人也不習用,但是,現在忽然流行起來,誰是「賣港」,誰是「港奸」等等,雖未成為社會主調,但早已是一個小潮流。因此,民主派的團結感,只能建基在諸如七一遊行之類的活動中,以及梁振英「大話精」這個共同敵人。今年七一遊行表面議題多多,實質以罵梁為主旋律,他的僭建醜聞恰好提供了一個臨時機會,讓不同派別的政黨甚至公民團體感受一刻的團結,不過,這不會太持久。

今年七一遊行體現的,不是公民社會的大團結,而是群情高漲。如何轉化這股對現狀的不滿成為進步的民主力量,政治化群眾如何成為曠日持久的組織與網絡,積累運動成果,推動香港的政治及社會改革,是擺在我們面前的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