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孝攝於「佔領中環」
不久前，油麻地活化廳從日本、台灣和南韓邀請了一些藝術／行動者來香港，交流如何活出革命後的世界。他們不約而同談到他們國家的反核行動，其中來自南韓的柳成孝是釜山獨立創作網絡AGIT的負責人。今年福島核災一週年，AGIT為釜山的反核組織搞了一個Nuclear Free World Festival。從柳成孝播放的影片見到，大批年青人跟著音樂起舞。看到這些影像，一些人大概會感到納悶：「怎麼反核行動變成派對了？」事後訪問柳成孝，他說：「很多社會運動（包括反核運動）的抗爭方式太古老了，人們對這些抗爭已感到厭倦。我們想改變抗爭的方式。」
柳成孝認為，將示威變成派對，才能讓年青人聚集一起，討論、分享，並感受大家共同關心的問題。「很多社會運動都只是用老一派的方式搞示威，把行動變得很沉重，年青人都給嚇跑了。」柳成孝批評社會運動活躍份子常跟警察打架，將警察視為敵人。「警察也是公民，跟警察打架無疑是跟公民打架；社會運動不應針對警察，而應針對他們背後的高官和大財團。」
柳成孝的說話，讓我想起2003年讓香港人大開眼界的韓農。記得韓農跟香港警察對峙時，面對盔甲盾牌全副武装的香港警察，很有組織地衝擊警察擺出的陣勢。想不到在香港八十後眼中有勇有謀的韓農抗爭方式，在當今韓國青年眼中，卻是過於沉重。
南韓反核運動的「火紅年代」
南韓的反核運動始於上世紀八十年代，跟其他社會運動相比，激進程度可說有過之而無不及，其中又以反對核廢料場的居民運動最矚目。
南韓政府從八十年代起，便計劃為核廢料建造永久儲存場。1989年，南韓政府決定在嶺南地區設置核廢料場，地點選在東海岸蔚珍、迎日和盈德三郡其中之一。當地居民聽到消息，發起連串反對行動，包括闖入附近的核電站和用貨車封鎖公路，結果政府宣佈放棄計劃。翌年，南韓政府決定在西岸的安眠島設置核廢料場，卻向當地居民訛稱是建造核能研究所。當政府的真正目的被揭露後，民憤一發不可收拾，安眠島居民不但封鎖通往該島的唯一的道路，還衝擊警察局，佔領郡政府辦事處，拒絶讓孩子上學，甚至宣佈成立自治體，政府再次被迫放棄計劃。
1990年安眠島反核廢抗爭現場 （圖片來源）
安眠島反核廢抗爭成功後，南韓政府迅即立法，向接受設置核廢料場的地區提供財政援助，但利誘策略並未奏效。2003年，蒲安郡的地方政府在未向民間諮詢的情況下，同意在該郡設置核廢料場，觸發居民強烈抗議，以三步一跪、遊行、罷課、封鎖公路、民間公投等方式抗爭。建造核廢料場的計劃再次告吹。
2004年7月，南韓實施地方公投法，各地民眾可以通過公投，就他們家園的重要議題作出表決。理論上，這更有利反核運動的發展，但事實卻剛剛相反。2005年南韓著名的觀光城市慶州市，全民投票通過向中央政府申請在當地設置核廢料場。資料顯示，高達九成投票的市民支持在當地設置核廢料場。另外還有幾個郡市也向中央政府申請設置核廢料場，而它們的全民投票中，支持的比率也高達六成至八成。
韓國環保運動聯會的 Kim Hye Jeong *分析地方民眾立場的重大轉變，提出幾個原因。第一，南韓政府聲稱只會在核廢料場埋藏中階和低階核廢料。第二，政府答允將財政支援提高到3000億韓圜（大約2.72億美元）。更重要的是政府推出了一項新政策，表面上是增加地方自主，實質是利用不同地區一直以來存在的競爭，打擊反核的聲音。
2004年蒲安郡民眾成功推翻核廢料坦的計劃後，南韓政府推出新法例，一方面大幅提高給核廢料場所在地的財政支援，另一方面規定有意設置核廢料場的郡市必須舉行全民投票，支持率最高的地方會成為核廢料場選址。Kim Hye Jeong指出，政府分別在全羅道和慶尚道兩個地區各挑選了兩個地點，讓它們就設置核廢料場舉行公投，幾個地區的民眾為了擊敗競爭對手，紛紛支持在自己的城市設置核廢料場。Kim Hye Jeong 表示，公投過程雖然被揭發有各式各樣的舞弊，但公投始終是一個民主程序，反核運動不得不承認失敗。他指責南韓政府2010年宣佈新核電站建造計劃時重施故技，讓不同地區競爭設立新核電站，連一些過去多次拒絶建造新核電站的地區，也加入競爭。
南韓政府成功借助「地方公投」，讓拖延十多年的核廢料場建造計劃順利啟動，可說是核工業的一次重大勝利，也令南韓的反核運動從2005年起進入低潮。
青年是社會的未來
今年40歲的柳成孝慨嘆南韓官商勾結，建築公司和政府官員借興建核電廠勾結自肥，漠視核能的危害。他說：「南韓九成的核電站由現代集團興建，而現任總統李明博原本就是現代集團的人。」李明博從政之前，在現代集團工作廿多年。據說，李明博曾公開自誇，他為現代集團工作期間，在南韓建造了12座核反應堆。柳成孝說：「大財團的勢力有時比政府還要大。」
柳成孝承認，南韓很多人對核電漠不關心。釜山附近有四個核反應堆，另外還有兩個在興建中，但在福島核災前，釜山大多數市民不關心核電，很多甚至不知道釜山有核電站。同樣，南韓的年青人也不大關心核能問題，反核運動的成員多為中老年人。
柳成孝認為，吸引年青人加入反核運動至為重要。「南韓的年青人大都不關心社會問題，只關心個人前途。但青年人是社會的未來，他們必須認識社會的問題，所以我們的活動特別針對年青人，第一個目的就是吸引他們參加。」
對如何讓年青人進一步了解核能的危害，柳成孝顯得很樂觀。他說：「我們只需提供一些基本資訊，讓他們開始關心這議題，之後他們就可以上網找資訊，所以我們要做的只是令他們對問題產生興趣。」
今年福島核災一週年，柳成孝和他的朋友向釜山和首爾的反核運動提議搞反核派對，釜山接納了，但首爾仍舊用柳成孝眼中的老套方式搞反核活動。
柳成孝所屬的團體AGIT是一個次文化藝術團體。AGIT雖然是一個藝術團體，但經常為社運組織搞活動。柳成孝認為藝術跟社會不能分開，藝術家也必須了解社會上發生的事，所以他們不但向社運伸出援手，也提供機會讓藝術家了解和介入社會。
福島核災後的反核運動
南韓民眾在第二屆全球核安全高峰會會場外示威。（圖片來源）
今年四月，南韓舉行國會選舉，由於福島核災，核能自然成為選舉議題。去年才組成的「綠黨」也派出了候選人，但並未當選。看來，核能仍不是南韓選民心目中最重要的議題。雖然如此，福島核災對南韓民意還是有重要的影響的。根據韓國能源經濟研究院的民意調查，福島核災後，近六成韓國人反對核能，支持的不足兩成。
三月底，在首爾舉行的第二屆全球核安全高峰會會場外，數以千計的民眾聚集示威，抗議各國政府的擁核政策。首爾市長朴元淳和45個城市和郡邑的首長也一起發表聲明，誓言要讓南韓成為無核家園。與此同時，李明博卻堅持要將南韓建成一個核能大國，協助南韓的核工業拓展海外業務，誓要讓南韓成為一個核電設施和技術出口國。
* Kim Hye Jeong: The Anti-Nuclear Movement after Fukushima，刊於Citizens’ Dialogue on Peace:
2011 Report on the Korean NGOs’ Peace Activities，頁35-50。
參考／延申閱讀
- 王舜薇：民主的慶典 韓國蒲安郡反核廢料運動
- 徐詩雅：南韓三陟市的反核未竟之路
- Lee Heon Seok: 韓國，執著於核能復興：呼籲亞洲國家的團結
- Su-Hoon Lee: The Rise of Environmentalism in South Korea
- Akira Nakano: @SEOUL: Green Party makes debut in general election
- Kim Hye Jeong: Rethinking ‘inevitability’ of nuclear energy
- Reuters: Nuclear protests ahead of Seoul nuke summit (video)
- Taehyun Kwon: A Study on Policy Change of Locating Radioactive Waste Depository Facilities in South Korea using a Multiple Streams Perspect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