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麥馬高
今天要明確指出校方哪些是謊話，其實非常困難。校內委員會上的內容不會公開，今日校園文化也不見得關注這些事情，沒有錄音，於是也沒有證據，所以甚麼也夠膽講，甚麼也夠膽做。今次當場揭發校方向委員提供嚴重偏頗的資料，部份委員還可以若無其事，如果這都不能成為證據，難怪今天要指出校方的謊話那樣難。但也許因為如此，我們便有了記錄的責任，以下是由中大基層關注組的成員的記述。
二零一五年，香港中文大學本部地庫要重新規劃，其中包括應否擴充超市的討論。部份員生對擴充超市有所保留，發起不少行動及嘗試，以下掛一漏萬：收集1800聯署，迫使校方延長諮詢期；做了三份問卷調查，收回二千多份；十多個教職員訪問；出席大部份校方的公開諮詢；嘗試並實踐超市以外能夠滿足同學需要的方法，包括學生合作社、農墟、共購、二手物回收。校方這一年內，唯一的量化調查就是一份兩頁紙的問卷，連教職員委員也質疑其中有誤導成份，也請大家自行判斷。
到二零一五年七月二十二日，同學代表與吳基培教授，陳浩然教授、潘潔盈小姐會面，無法達成共識，吳基培教授便說，「既然你們不能接受我們的方案，那就在師生中心委員會（下稱師委會）上討論吧。」雖然基層關注組沒有在師委會裏的學生代表，沒有在閉門會議強行通過，尚有討論餘地，我們也以為小勝一仗。
圖：中大校方建議擴充超市面積一倍
同學反對的聲音到哪裏去了？
直到師生中心委員會開會前一天，我們才收到當日會議的議程及附件，「本部地庫重新規劃」這樣重要的事，在師委會裏是被排在最後的議程。校方提供一份長四頁半，提供規劃背景、討論重點的文件予委員，編號附件九。該文件事前學生未得與聞。
附件列出了校方舉行的二十七場會議及諮詢會，其中所記下的聲音幾乎清一色是「校園人多了，超市要擴張」，表示「普遍與會同學不反對擴大超級市場的範圍」的句式，重複高達八次以上，而反對聲音幾乎全部缺席，四頁的文件裏，只有一句。
不論在公開論壇的質詢，室外會議的建議、要求延長諮詢的一千八百個聯署、二千多份問卷調查結果、教職員對校方問卷的質疑、同學訪問教職員的結果，一字不見。是真正字面意思上的一字不見。我想問校方所收集的意見在哪？13次公開諮詢，就只有「校園空間不足，需要擴充百佳」一種意見？到底是當日的秘書全程睡著了，還是校方認為會上的意見不值一哂？
至少還有一句反對聲音。但它是怎樣寫的呢：
「校方分別於4-7月期間跟學生代表會面，並按過去不同會議／諮詢所收集之意見多次就地庫空間之發展規劃作出更改，當中包括：素食餐廳；學生合作社；擴充之學生活動空間；和擴充之超市。唯學生代表對計劃不表認同，又提出需重置素食餐廳之位置等。」
我們看見記錄者的用心了嗎，其中先後次序、遣詞用句的效果嗎？將唯一的反對意見放在最末，又完全不作展闡述（同學為甚麼反對？是反對全個計劃？還是部份？），塑造出來的形象就是在最後關頭突然無視反對的同學。還有連接詞。那「唯」字幾乎就聽出校方「一翻苦心被同學糟蹋」的嘆息，「又」又明示學生所提出的要求之多餘。這份報告說穿了，就是「校方都做了那麼多了，可是你們還是不同意，又嫌三嫌四。」如果這樣校方還要說是無心之失，要麼就是校方極其無恥，要麼把我們當是毫無判斷能力的智障。
明明上次會議，吳基培副校留在師委員作決定，這邊廂便閃閃縮縮耍小手段。小時候讀武俠小說，暗中傷人本來就是小人所為，雙方同意正式比武前一方突然發暗箭，更是為江湖惡霸也不齒的卑劣行徑。 事實上，附件九一句真正可以說它是假話的句子都沒有，只是「部分事實」的巧技，例如隱去了當時委員同意的前提，例如碓保擴充人手、停止丟棄未過期食物。運用這種巧技，就是不打算理會反對聲音的直接表現。那些還是在校園內部的聲音，是將來還會參與校園發展的同學啊。
發現的時候是晚上九時，而明天就要開會了。我們通宵致電過往數年委員會的成員，翻查會議記錄，查證，核對，整理在超市擴充的反對聲音以及具體建議，補充在原中文件之中，用紅字標記。在此感謝魯湛思、吳彥俊、關偉雄三位學生代表，在深夜時分仍願意為我們翻查會議記錄、記述當時會議情況。
校方表示「沒有誠意」幾種方法
九月一日，下午有點雨。我們抱著剛印好的文件急步跑向大學行政樓。到會議室，我們被告知在相關討論該議程外，不得參與會議，連列席也不可以。當時我們都累，就在會議室外等。
我們由三時一等到五時，終於可以進場，我把補充資料給交給委員，並將我們的論點打作筆記，以便委員理解，講了十分鐘的話，然後坐下來。梁美儀教授仔細追問了一些資料的細節，我逐一回應。我希望強調，不是所有校方委員都是一樣的，梁美儀教授在閱讀我們的理據後，亦表示不同意我們部分觀點，那麼很好，我也從中發現自己的疏忽，討論應是與之辯難，相互學習，從中完善自己的觀點，但前提雙方有基本的溝通倫理，例如耹聽對方的觀點。我真的以為會有個正常一點的討論了。
結果三分鐘後，另一位委員問：「你們在列席，是不是意味著你們不信任學生會代表？」我當場驚愕得不懂反應，學生會會長阿烽平靜地回應：「超市擴充討論橫跨幾年，我去年才上莊，而且他們也有和校方商討，他們應該留下來，補充重要資訊。」另一位委員竟然還搖著名牌說：「不過從正式的程序來說，你們應該像我這樣（成為委員），如果你們立場一致，又認為同學比你們更熟稔，學生會代表不是應該把位子讓給同學？之後又有三個的同學的話，那會議豈不是開不成嗎？」最後還問：「你們意見聽到了，還有沒有其他意見想向委員會提出」，就只差「沒有的話請離開」的逐客令沒說出口。
我非常驚愕，因為對方無視附件九赤裸的偏頗，反過來質疑我們發言的權力。這是一種獨裁的行徑。就像小學生指出老師犯錯，老師惱羞成怒，反過來指罵學生沒有舉手擅自發言一樣。而我以為我眼前的，是相信理性和辯論，有基本判斷能力的大學學者。在任何重大會議上，向委員提供嚴重偏頗的資訊，都足以構成誠信問題的懷疑，其實應該延後討論，而我們當時不過要求列席而已。
另一位委員陳浩然教授滿臉笑容，揉著雙手，親暱地稱呼我「阿燊」，我只覺反感和噁心。他得禮地說，「感謝阿燊補充，但請你體諒，會議記錄總不能完美地把事件記錄，我亦相信在座都願意聆聽同學聲音的，上次你們提把聯署提上來，我們不是也把諮詢延遲了嗎？」
經過一輪修辭搬演，輕輕鬆鬆將同學用1800個聯署勉力扳回來的「延長諮詢」，變為「開明校方聆聽同學聲音」。在毫無誠意，表現得合乎禮節的官僚面孔前，我幾乎悲傷得哭了起來。在與校方周旋期間，為了準備反對超市行動，我認識了一群害怕與校方衝突，不善表現形象，在日常課業，生活條件、將來就業的準備等力量的拉扯中，勉力嘗試堅持一己信念，在平等的基礎上嘗試說服他人，數落他們這年所做的，以下掛一漏萬：周親自去了香港大學訪問一念素食的老板、為學生會作社計劃設計；阿希親身參與了二手物收集，在深夜三時還迫使我修改問卷的字體，為的是讓同學看得舒服一點；阿烽即使事忙仍跟進事件，並在會議上表現冷靜而不失大體；以及不同教授和組織者義務為我們提供意見，還有數不清的朋友在期中考試一週走去做街站。而我總是裙拉褲甩，遲交稿又拖延進度，反應緩慢、身體孱弱，在關鍵時刻幫倒忙，但看著他們總有下去的動力。於是我非常不願意我所認識的這群人，被歸成一群邊緣、缺乏理解能力和溝通誠意的一群。
討論之難：建制的遊戲
最後附件九的問題不了了之，吳基培以「為免日後同學批評校方不聽學生意見」，讓我們下來列席。
和校方討論總是非常困難，實際上的情況總是：我們沒有擁抱兩個對立選擇的其中之一，但對方堅持我們有。我們一開始就說清楚，甚至把論點都打印出來，但討論到一半譚委員還是說：「我們不能光說理念，始終要談現實層面的問題。」我沒好氣地回應：「我也還沒談理念的問題呢。我問的是超市到底要擴充甚麼貨品，要擴充接近一倍？這個問題還不夠實際嗎？」
所以，我在這裏明明白白的再說一次，請校方聽清楚了：我們不認為堅持「撤底反對超市擴充」是錯的，但我們不介意作出退讓，如果退讓可以讓溝通發生。
以下是會議上的內容大意，以及我們的質疑：
一、我們可以接受超市擴充，但重點在於擴充多少，而現在是擴充一倍。我們也認同部份超市擴充的理由，例如通道太窄，排隊時間太長，但我們不認為超市需要擴張一倍。再問，如果真的要擴張一倍，校方是否應該最低限度作一些數據調查，以確認到底需要擴充甚麼貨品、該增聘多少職員，通道要有多寬？
二、各委員急不及待表達希望在超市購買新鮮的食品，舉出科大超市有新鮮的肉類提供，而超市的勞工、環境剝削一次都沒提過。學生會會長阿烽指出校內百佳大量丟棄食物，更有委員指那是百佳運作模式中必要的浪費。百佳令員生生活更為便利，我想是無容置疑的，但校方這樣全盤擁抱超市的便利，明明白白的忽略其中的社會代價，向大學生呈現這種認知方式，真的沒有壞處嗎？
三、而校方總是說可以在細則約束超市。未來的事當然尚未可知，但我們還有歷史的教訓，至少以我所知，過往委員會對超市幾乎全無約束力，連財務資訊也不能查閱。再說，如果校方的前提是非要有超市不可，那標書細則可以約束超市到甚麼程度呢？我幾乎已經到校方的聲音了：「同學你把細則定得那麼嚴，那麼沒有超市來入標了。」
四、會議上，不同委員都有提出超市以外，滿足同學需要的方法，譬如農墟、二手物回收、合戶社，但一律被忽視。公平點說，校方也不是完全不聆聽同學聲音，我們的確感謝校方給予我們空間辦學生合作社，容許我冒進一點猜測，也許由始至終，校方始將些社會實驗看成是綿上添花，有當然好，但沒有也不相干，最重要的始終是超市，因為它才能解決同需要。我希望校方理解，這些社會實驗不是一時之興，而是嘗試取替超市的具體嘗試。
我們幾乎是留到最後，才退場抗議。我希望說得明白，不是我們不想玩建制的遊戲，問題是這樣：如果遊戲規則是他們定的，而規則下他們必然擁有壓倒的人數，又深知怎樣可以鑽空子，然後還要不守規則（附件九）、違反規則背後的精神， 那麼我們怎樣玩下去呢？
附件：我們做過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