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塘根本就要消滅！」
「胡教授，唔該佢唔好淨係坐係寫字樓，去實地了解一下……」
─觀塘居民
市建局標尾會，趕在五年計劃的尾聲推出觀塘重建項目，這個有史以來面積最大的單一重建項目，將掀起的社會矛盾大得難以想像。這個由理工大學、中大建築系、啟德發展民間聯席、陳婉嫻立法會議員辦事處合辦的論壇，雖設在理工大學李嘉誠樓能夠遠眺港島樓海的高層會議廳裡，卻是選在觀塘重建項目水深火熱的時機，聽罷幾位苦業主的爆咪震音，我第一次見識「人民內部的矛盾」的犀利。
論壇先由市建局規劃及設計總監馬昭智播放宣傳短片開始，繼而是近期熱賣《消滅香港》作者胡恩威，從兒時記憶開始批評重建計劃是「消滅觀塘」，抽象而煽情，引起台下居民強烈不滿。茶點降溫以後，是中國城市規劃計研究院教授孫驊聲從中國城市「改造」原則的ABC，講到作為外人對觀塘區地貌、人文景觀分析，以至 他對觀塘的初步構想(把山和水接連，以擴展道路兩邊綠化帶來帶動社區更新。繼而是陳婉嫻的「觀塘重建為我們帶來了什麼？」，羅列詳細數據，說明大家不認還須認的社區現實─「觀塘是窮人社區」，再實牙實齒地指出現K7計劃如何與東九龍的整體規劃割離、如何消滅窮人的生存空間、並市建局如何以拖字訣激化業主與租客矛盾。整場論壇情理兼備，高潮迭起。
對於重建、保育，經過利東街一役，「知識份子」在基本立場上已有一定共識(包括自然保育、社區特色、社會脈動、文化景觀等)，在高尚學府的論壇裡交流的從來只是 精英話語，自說自話。街坊的嚴厲批評，嚴如一記耳光。不幸的是中招的胡恩威「教授」(街坊是如此尊稱，並且我見到台下的某觀塘區區議員猙獰地偷笑！)，繼續錯引重建項目1點9倍的地積比率，讓市建局的馬昭智有機可乘，在口頭上不戰而勝。有幸的是我們這些一心以為「幫助」重建居民打倒市建怪獸的「知識份子」，得重新反省自身的位置及居民的智慧─尤其當居民參與過市建局舉辦的工作坊、諮詢會之後，在知識份子面前也會大聲疾呼自己是「持份者」(即是業主)─而你不是！利東街一役，學精了的不只是民間而還有市建局，除了美輪美奐的powerpoint之外，更學懂了把運動的語言掉轉槍頭，你搞工作坊？我也有。於是居 民才會把六成綠化、幾十幢大樓減成五幢倒背如流。如果知識份子不放下自身的「精英身段」，視街坊為「反智」、「咁唔理性，唔知點解香港人可以接受」─講到底，捱咗十幾年鹹水樓，搬又搬唔走既唔係你，長此下去寫多幾多本書都無用。
同樣的說話，可以是棉裡針；而同樣的訊息，也可以說得平易近人。抽象的概念與市建局的樓盤廣告其實不相上下，同樣容易擊倒；唯有實牙實齒的數據與親身經驗，才能取得人心。
要讓街坊明白市建局講的是大話，必須把握到重建的具體內容─全港最多公屋居民、全港入息中位數第二低、全港人口最老、全港第三多失業人口─能夠讓這些人維持生計，必得靠業權分散、讓平民經濟可以小本經營可以繼續維持，讓窮人可以得到日常生活所需(包括十蚊一餐食得飽既飯)─所以apm不等同觀塘，更不等同觀塘的未來，所以新蓋的五幢商廈與酒店─唔該，唔會關我地啲窮人事，因為保留左裕民坊那幾棵大樹到時都係唔輪到你坐、所謂市集只係高級商場中間唔會到你租得起 ─apm已經加咗三成租！起完五座保壘式建築之後，城內污染減少─不過如果你係城外你就污染增加！陳婉嫻差一句沒有說的是即「這等如消滅觀塘」，而情理兼備的客觀效果是把市建局封死成拖累街坊咁多年住鹹水樓的衰人，而如果小業主仍是偏幫市建局則是出賣觀塘窮人同全港市民的衰人。我佩服陳婉嫻的政治魅力與經驗，對人民內部矛盾的準確把握，還有是對所有參與角力者(包括市建局)都留有餘地的口德。
我個人關心觀塘，是因為我是在聯合醫院出世，在和樂邨渡過了快樂的童年和少年，在裕民坊麥當勞食過過百個漢堡包，搭過第一班地鐵─觀塘誌記着的是我這一代成功爬上社會階梯後，一個可以認祖歸宗的過去。我不是自私的想把自己美好的記憶建立在別人的鹹水樓上，而是更自私的想：如果有一日我─或者大家來日必須重歸社會低層，也能夠憑兒時所遺留下來的生存本能偷生的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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