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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未來》記蠔涌十年一度打醮 導演曾翠珊:世界無常,儀式令人記得感謝

《冬未來》記蠔涌十年一度打醮 導演曾翠珊:世界無常,儀式令人記得感謝

【獨媒報導】如果有一場十年一度的儀式,人一生可以見證多少次?西貢蠔涌村每十年舉辦一次太平清醮,一眾移居海外的村民都會專程回港參與。繼前作《河上變村》後,導演曾翠珊再次紀錄十年一度的儀式,卻遇上百年一遇的大疫。《冬未來》紀錄著這屆不平凡的打醮,200多名海外村民因為封關而無法回港團聚,儀式要縮減,禱告本身卻變得更加重要。

在紛亂無常的時代,十年之約成為亂流中的一個錨點。村民不論世代,都放下對立和衝突,每個人謹守崗位,發揮一種「無論如何都要打醮」的can-do精神。在曾翠珊眼中,十年一度的儀式正適合每個人回望過去,來一趟總結、感謝和祈願,「人好渺小,根本控制唔到世界嘅變化,唯有喺個禱告裡面令到我哋感謝萬物,保佑大家一齊有好嘅轉變」。

太平清醮是道教儀式,但曾翠珊所祈願的對象不拘泥於宗教,「我多謝完觀音又去感謝主⋯⋯比較跳躍,我覺得大家都係higher force,你去感謝higher force,大家都係一體嚟」,對象甚至可以是大自然本身,冬去春又來,已經值得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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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曾翠珊

依戀原鄕 離散村民十年一聚

佛教常言「一花一世界」,《冬未來》則有如提出「一村一世界」,一條村足以反映出香港、乃至全球的變化。早在1960年代,新界原居民村落因為農業衰落而開始第一波移民潮,蠔涌村民流徙外國謀生,每過十年定會回鄕一次,就是為了參加打醮、好好團聚。直至2020年疫症大爆發,200多名海外村民因為封關而無法回港赴約,團聚不再必然。

1978年出生的曾翠珊從小在蠔涌成長,已經歷過五屆的打醮。長大後回望,她才意識到原來蠔涌是個「小聯合國」, 移居海外的村民會帶上外國出生的第二、三代回港打醮,將西方文化帶入蠔涌,所以她小時候常與外國文化為伴,會收到蘇格蘭裙、英國零食等,也會和村民的子女落cl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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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輩村民在農耕社會長大,人際連結緊密,漂泊多年仍會自覺是蠔涌人,依戀原鄕。曾翠珊說,海外村民在外國捱生捱死,只為了十年回鄕一聚,「中間有幾多辛苦都唔緊要,就係好渇望呢個團聚」,在她的眼中是一股單純的傻氣,而一旦回來,所有的關係仍一如既往,不曾變質。這份人與人之間的再會與情感交流令她著迷,驅使她紀錄每個十年一度,帶來新作《冬未來》。

回到儀式本身 專注向天地禱告

曾翠珊在2011年拍下前作《河上變村》,聚焦蠔涌原居民「長安嬸」的家族故事,《冬未來》則在開拍前決定聚焦儀式本身及籌辦過程。結果,撞上疫情,令禱告變得更加重要,「人好渺小,根本控制唔到世界嘅變化,唯有喺個禱告裡面令到我哋感謝萬物,令自己嘅能量好啲,保佑大家一齊有好嘅轉變。」

太平清醮的英文是"Cosmic renewal",意指「宇宙更新」,也是天、地、人三界之間的感應,似乎很抽象,但曾翠珊今屆與天地溝通的感覺特別深刻。因為疫情關係,打醮取消了戲棚表演的部分,亦沒有遊客圍觀,少了閒談,眾人都更專注在禱告上。

《冬未來》劇照(Golden Scene提供)
《冬未來》劇照(Golden Scene提供)

從三次上表、功曹馬繞村一圈、取龍水,再到大士出巡、分衣施食、化大士、金榜題名等,《冬未來》都拍得有條不紊。打醮的日子恰巧與聖誕節重疊,曾翠珊笑言未試過聖誕節不是聽"Last Christmas",而是聽頌經聲縈繞在山谷之中,以往覺得頌經反反覆覆,今次卻從中聽到自己的內心渴望救贖。曾翠珊自嘲自己的禱告有點老土——「世界和平、多啲愛。愛同團聚都唔係必然。」

無論如何都要打醮的can-do精神

在儀式之前的籌辦過程,鏡頭對準了老村長和年青的90後孖仔,看兩代人如何為打醮努力和耕耘自己的社區。曾翠珊想了解兩代人的看法,但無意製造世代之間的drama。老村長曾向她分享自己的家國觀,說始終在英國生活過、交過稅,還是覺得中國最好,年青的孖仔亦有自己的政治實踐,辦社區報、落區服務,不過篇幅所限,最後沒有刻意扯入政見的討論,「你一講會講得好長,你講幾句又無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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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未來》劇照(Golden Scene提供)

不論世代,《冬未來》中的每個人都專心謹守自己著崗位,發揮一種「無論如何都要打醮」的can-do精神。「有啲人覺得我拍到村民好和諧,可能因為我見到嘅嘢就係咁」,曾翠珊否認自己將蠔涌浪漫化。她承認村民之間有不少恩怨,「喺清醮裡面大家真係好好,十年之間可能唔鍾意對方、有矛盾,但喺嗰段時間,大家都抺咗佢、擺埋一邊,好難得」,突顯了習俗的神奇——大家活了這麼多年,忽然如孩童一般天真、健忘地放下對立,全心做好一件事。

《冬未來》劇照(Golden Scene提供)
《冬未來》劇照(Golden Scene提供)

曾翠珊記得在某次優先場放映,一位長洲居民哭著說,《冬未來》拍下了以前長洲太平清醮的感覺,當時的打醮仍是村民之間真摯交流的村落儀式,令人懷念,如今卻被旅發局包裝為旅遊項目,曾翠珊聽著也不禁哭了。

蠔涌聯鄉太平清醮由八條村落合辦,下一個十年能否再辦仍是未知之數。畢竟老村民陸續離世,青黃不接,新生代村務參與較少,加上海外村民的第二、三代在外國出生,對蠔涌沒有歸屬感,未必會再赴港,預計在籌集資金、協調人力和空間方面均會有更大困難。

「如果而家再禱告,我真係希望下一屆一定要搞得成。」

《冬未來》劇照(Golden Scene提供)

活在無常中 以儀式回顧與感謝

曾翠珊在2018年從蠔涌搬到太子居住,見證了2019年街頭的風風雨雨,本來打算在2020年回村平靜地紀錄,不料又遇上全球的疫情風暴。《冬未來》中的「未來」二字語義曖昧,既是代表有希望的「未來」,也有「來不來?」的不確定性,貼切地形容了2020年的蠔涌,以至香港、世界。

也許身為紀錄片導演,一向不抱太多前設,反而適應變化。她帶著邊走邊看的心態,只知道要繼續拍,「好多嘢你可以有計劃,但你知道啲嘢係不停咁變,你可以不停去準備,但你都要接受嗰個變」。去年誕下女兒,她也首度閃起移民的念頭,亦更加明白當年的蠔涌上一輩為何忍痛離鄕。

《冬未來》劇照(Golden Scene提供)
《冬未來》劇照(Golden Scene提供)

活在無常中,小至「你準備出門口,點知阿B就爆屎」,大至百年一遇的疫情。儀式的十年之約反而成為亂流之中的一個錨點,令人有慢下來反思、感謝的機會,「節日好重要,如果無咗呢啲,你點樣去count你嘅人生?時間嘅沙漏不斷流,十年係好重要嘅checkpoint,畀大家回顧自己,好好靜下嚟,回顧大家呢十年鬧過幾多場交、你又老咗啦喎、以前點點點。每一個人都好需要呢個十年嘅回顧,唔係淨係村民」。

太平清醮是道教儀式,曾翠珊投入其中,那她有信仰嗎?在教會學校長大的她說,家人是基督徒,自己又有皈依佛門,認為背後的宇宙觀在某程度上共通,不拘泥於宗教之間的壁壘,「我多謝完觀音又去感謝主⋯⋯比較跳躍,我覺得大家都係higher force,你去感謝higher force,大家都係一體嚟」,信仰的對象甚至可以是大自然本身,冬去春又來,已經值得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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