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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爆》見多元的聲音及能引發觀眾思考

《殉爆》見多元的聲音及能引發觀眾思考

一休(梁承謙)編導的 7A 班戲劇組新作《殉爆》,屬死亡三部曲第三部,是個關於為堅守信念而很可能要犧牲(包括有機會被殺)的故事,劇中的「殉爆」是指要在一個場合引爆出激烈的反抗,此反抗會爆發出更多更巨大的連鎖式反抗,目的就是要摧毁荒謬的「社提調控」系統。

人跟其他動物一樣,都有畏懼死亡的天性,人自殺有原因,而人為信念而作出可能要死的反抗,也總有箇中原因,編劇便透過大學生 Z(黃雪燁飾)寫出很多不屬受人唆擺、一時衝動的反抗原因,這跟《殉爆》開頭找了樂師黃曉初說出一大段引子顯然有關連,引子中提到為保家衞國而殉國、為勸諫皇帝而被殺、為探索太空而沒命等瑣碎例子,其實都刺激觀眾思考:明知可能要死仍堅持做一件事,那個堅持的原因值得嗎?觀眾思考後,既有可能力撐大學生 Z 的堅持原因,亦有可能傾向同意副校長 A(鄧偉傑飾)的觀點與角度,認為 Z 反抗的部分心態和原因是值得尊重,但為何不可以用另一些非激烈方法去處理該些原因?

大學生 Z 誓要摧毀的「社提調控」系統,就是某政權用一套電腦系統測試所有人民各有甚麼天份,然後硬性規定所有人民要讀甚麼學系、科目及學習甚麼興趣。雖然《殉爆》是一齣不見時代、地方背景的寓言劇,但其實文革時已有硬性分配工作職位和生活地方的歷史先例 (剛來港演出的上海舞台劇《繁花》第一季便有相關劇情),若不對此歷史先例多作反思,「社提調控」的寓言就可能於不久將來變成事實,所以我看《殉爆》時尤其喜歡聽到大學生 Z 與副校長 A 為反抗「社提調控」而說出的爭論理據。唸文學偏在電腦程式比賽勝出的 Z,透過諷刺副校長的女兒祇能練小提琴而不能用手做其他東西,幽默地強調了制度有多荒謬;身為教授的 A 則用「社提調控能提升社會的效率與競爭力」、「小朋友要返學本來就是政府設定的法規」等理由,把「社提調控」的存在意義及合法地位說得夠官腔。屬下一代的 Z 跟上一代的 A 對同一件事有不同的看法和態度,是很易令觀眾共鳴,因兩代、不同背景的人產生衝突,現實中有多不勝數的例子,其實衝突不緊要,最重要是能讓多元的想法、說法、做法百花齊放地共存,才是個真正使人活得安穩的開放文明社會;可惜劇中副校長 A 會以「可能遭受特種部隊殲滅」和「你嘅家人和朋友都被連累」之類的說法來恐嚇要反抗的大學生 Z,就顯然不見開放文明,而是緊扣黃曉初將大學生 Z 正面對的處境形容為「唔公平嘅角力,一邊有權力,另一邊係武力」,無論是權力還是武力,都促使社會從多元變得單一。

黃曉初於《殉爆》中不是個普通的配角,而是個具體地活現多元聲音的多功能角色,他不但是編劇的代言人,就兩位主角的衝突與殉爆事件替一休講出了許多他的想法,更分別成為大學生 Z 與副校長 A 腦袋中的聲音,要她/他決定做一件事前須思前想後,如劇中寫得最精彩的困局戲正是黃嘵初演繹的「腦袋聲音」迫大學生 Z 正視自己的心魔,當黃說:「所以你想成功,就拉晒恁多人落水都冇所謂?」時,從演員黃雪燁身上見到的演技就不祇是有信念、勇氣及鬥志,而是還夾雜着顧慮、恐懼、矛盾、內疚、迫自己繼續想…… 看黃雪燁的演繹是她没有把困惑話說出口,但她真的有正視「腦袋聲音」、心魔而心裏似乎有問自己:「我諗嘅行動計劃真係好自私?」、「如果由我單獨行動,真係唔可以?」、「一陣嘅行動,會唔會計漏咗一啲危險嘢?」,而撐大學生 Z 或把 Z 視作自己的觀眾也可能跟 Z 有着相同/不同的困惑問題,並邊看戲邊同樣自問,從而切身具體地感受到「一係徹底成功,一係徹底失敗」(另一句大學生 Z 的「腦袋聲音」)所帶來的巨大恐懼。黄曉初也為《殉爆》創作及現場演繹配樂,琴音有時演奏出角色內心的思潮起伏(包括許多不安感),有時又聽到琴音理性地給予角色當頭棒喝,教人感到彈琴的黄曉初亦像兩位主角的家人/朋友。

「你唔知幾時鞠躬盡瘁捍衛呢個制度?乜你(本來)唔係捍衛自由獨立思考?」(大致意思)、「有啲乜嘢係你值得犧性佢?」此兩句寫得一針見血的台詞,顯然是副校長 A 的「腦袋聲音」,由黄曉初代為說出,可見比起一直堅守信念、毋忘初心的大學生 Z ,副校長是知道自己善變、易妥協和沒有任何須拼命去實踐的人生信念。對於觀眾來說,看見副校長 A 便感到鄧偉傑是把角色每個決定、應變方法背後的心態(包括心理轉變)演繹得十分清楚,本來 A 是個崇尚學術自由和獨立思考的教授,但當他得知大學生 Z 要作出激烈反抗後,便以各種理由阻止反抗,包括說出擁護政權的話(不知是真心還是違心話?),以及用威嚇口吻說出反抗的後果,不過當大學生 Z 懷疑副校長 A 會向政權出賣自己後,副校長既說自己將監視大學生 Z 的系統弄走,又說想好了雙贏(實質是妥協)的雙主修方案, A 顯然不想失去跟 Z 建立了多年的信任…… 這就刺激到觀眾邊看戲邊思考:假如我也是個愛惜學生 Z 的教授,會跟 A 作出相同的做法及有着類似的心態、情緒嗎?還是更無助或當機立斷地想出另一些更理想的做法?愛、憤怨與心痛的交織,就細膩真摯地滲入很多鄧偉傑演繹的台詞中,跟現實中很多上一代人(如父母、校方) 不想年輕人做一些過激的東西以免出事、走投無路,是有着類似的處境心境。黃雪燁說太陽是可以有很多顏色的戲份,是耐人尋味得精彩,因黃的演繹既像大學生 Z 也像副校長 A 那個或想活得多元化的女兒,祇有一種顏色的生活真是好?演繹效果上似要副校長 A 坦誠正視自己女兒的真正想法,而非妥協,偏偏鄧偉傑的演繹是臉露無奈與苦惱,看來 A 對坦誠/妥協與否作出過激烈的內心掙扎,甚至令我確信 A 本來就是支持多顏色(多元多選擇) 的社會。

舞台佈景是一個高大、有大量書籍的書架,跟一個圓形的開放式空間連結在一起。大量書籍的封面封底看來祇有黑白灰三種顏色,似體現佈景設計師孫詠君盼望人們别活在一個非黑即白的社會,而是多觀察/體會黑與白之間有甚麼值得重視/探討的差異,當然這樣的佈景又會刺激部分觀眾想到:為何那些書不可以有黑白灰以外的其他顏色及多色印刷?可以說此佈景就是一個引發思考的引子,反映社會上有些人開放些,有些人保守些,但最重要是知道自己為何開放/保守兼對得起自己,以及開放與保守的東西最好能共存(如果這佈景能加入一些彩色書籍,會更有意思)。開放式空間的頂部有一盞盞細燈,總感到細燈的模樣像監視鏡頭,是我多疑嗎?我會說現實世界跟戲劇世界是相通,現實世界發生的一些事,會影響到看戲時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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