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即捐款

關於放棄和拯救的電影——專訪《少年》演員(下):想給你希望,弔詭的是香港無法上映

關於放棄和拯救的電影——專訪《少年》演員(下):想給你希望,弔詭的是香港無法上映

(左起)彭珮嵐、唐嘉輝、孫君陶、何煒華

(獨媒報導)長達三小時的訪問,氣氛一直輕鬆,除了談及未來的部分。千辛萬苦拍下《少年》,一套講述放棄和拯救的電影,卻無法在香港上映;關於電影,關於自己,在今日的社會氛圍下,少年們都不敢過份樂觀。

在訪問下篇,六名主角孫君陶、唐嘉輝、何煒華、彭珮嵐、麥穎森和孫澄談到在拍攝過後,對電影未來走向的想像、恐懼及個人去向。閱讀前,建議先讀訪問上篇〈當連個天都唔幫我哋——專訪《少年》演員(上):一齊克服困難就係開心嘅經歷〉

無標題
在導演的工作室進行訪問期間,任俠拿出紅酒招待彭珮嵐。未成年的何煒華說想喝橙汁,任俠回嘴說「橙你條命」,再獨自落樓下買了一袋冰水和橙汁回來。

*********

放映:其實從沒期望,能登上香港的大銀幕

拍攝的時候,孫君陶對於《少年》能否在戲院放映,並沒太多想像。他原本以為,只有資金雄厚、得過獎或有提名的電影才能登上大銀幕;未料即使得了獎、引起了迴響,第一個公映的地方卻不是香港。

其實從沒期望過香港能夠上映,年紀最少的何煒華則答得淡然。彭珮嵐說,最初確實有片商接洽過導演,表示有意在香港上映《少年》,直到反送中紀錄片《理大圍城》遇到的連串事件發生——送審的 DVD 被弄成碎片、電檢處要求加上警告字句、戲院臨時取消放映⋯⋯在她看來,這是個清晰的暗號:「嗰陣時我就知道,呢套戲(《少年》)唔會喺香港上映。」

排除萬難完成電影,卻無法在港上映,他們當然感到遺憾。但得知《少年》入圍金馬獎時,彭珮嵐仍高興得在超市叫了出聲。她說當時的心態是「正呀,有免費宣傳」:「因為我哋連拍都冇錢!點會諗有人幫我哋去宣傳?」她瞪大眼認真道:「就算要我哋出去,個宣傳費可能我哋(《少年》團隊)要去負擔。」

他們本來還商討過,如果入圍金馬獎,就一起飛到台灣,在大銀幕好好觀看一次《少年》:「但最後當然因為疫情,就退卻咗。」

少年_金馬
《少年》入圍第58屆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及最佳剪輯,並獲得「奈派克(NETPAC)獎」。任俠、李珮怡和孫君陶代表電影出席頒獎禮。(圖片來源:金馬影展Facebook Page)

恐懼:來自他人,但答應了演出就要做好

入圍金馬獎的同時,《少年》釋出預告片和電影簡介,製作團隊和演員的名字因此曝光。最初拍攝時,孫君陶一直瞞著家人,說自己剪短頭髮是為了飾演裝修工人。後來他以《少年》演員代表身份去到台灣,走上金馬獎的紅地毯,身邊的人紛紛著他小心說話:「所有恐懼都係人哋俾我。可能我阿爸、阿媽講(要小心說話),我先開始驚,諗『咁講係咪唔太好』。我唔明點解之前唔驚,人哋講完會驚。」但他比較喜歡自己拍攝時那種「不要想太多」的心態,所以現時會盡量提醒自己,「心裡係咁諗,就去做、就去講」。

因為讀中學時覺得演戲劇「好型」,孫君陶立志要當演員。他18歲時開始演戲,至今未算太有名氣,但已有專業演員的自覺。無論是甚麼角色,他覺得只要答應演出:「As 一個演員,就要去發揮,就要去做好套戲。」何煒華的想法也類似,覺得既然選擇了就不要後悔:「可能真係有因為咁而失去演出機會,但諗返(答應)嗰吓,你唔會因為未來會咁而唔做。」

演員中演藝經驗最深的彭珮嵐,則沒太大心理負擔。打從參演應亮執導的《九月二十八日.晴》,她便不再去思考和哪些人合作會影響自己的演出機會。對她而言,表演是一種創作,而她始終相信,在無界限下誕生的作品,其發揮和鼓動人心的程度,一定比紅線下的創作大。所以,能成為《少年》演員的一份子,她說與有榮焉:「我做到我鍾意做嘅嘢,仲講到我心入面想講嘅嘢,無違背自己去做人,好舒服。」

無標題

未來:如果用另一種語言演戲,像放棄了本身的夢想

關於未來,我本來想問的是演員們對於演藝事業的方向和想法。但身處不斷變化的大環境,在誰也無法保證自己會走或留的情況下,這顯然不容易回答。

《少年》九名主角中,麥穎森和今次未有受訪的李珮怡已離港讀書,孫澄亦已和家人移民。孫君陶雖有意到外地升學讀,又覺得如果要移民到外地,用另一種語言演戲,困難之餘也等同放棄了本身的夢想。彭珮嵐邊聽邊點頭:「一諗到冇得用廣東話演戲,我啲眼淚就想兩行留⋯⋯好似自閹咁。」

在這群少年中,彭珮嵐像大姐姐般,訪問時回答清晰,又總會留些空間,讓未作聲的演員說上兩句。原以為她早已決定留在香港,繼續走 Freelance 演員的路,未料她的答案也不太確定:如果一直堅持不打針,何時才能再次踏足劇場舞台?而如果有一日,香港人連入醫院都要先打針,她覺得這個地方已不宜居住:「咁我唔會妥協,我就會離開。」

無標題

何煒華則坦言未放得低香港。他不打算讀大學,想繼續拍 YouTube,不少朋友叫他離開,最熟悉的朋友今年也去了英國。但他始終覺得,就算在外國繼續用廣東話拍片,已經不是那回事,所以既然身邊仍有人陪住自己,「留幾耐得幾耐」。

仍在讀書的唐嘉輝則早已計劃移民,本來打算今年4月就離開,因為認識了女朋友才擱置計劃。參與《少年》演出後,他不時會去試鏡,也不抗拒向演藝方面發展,但身邊的人都著他「快點走」。唐嘉輝坦言,雖覺得「唔洗咁驚,唔好自己嚇自己」,亦無意長遠留下來,自嘲「冇你哋(其他演員)咁鍾意香港」。孫澄立即反駁:「好多海外港人都好鐘意香港!」他說紀錄片《時代革命》在加拿大上映時,他去了好幾場放映,每場數百人的座位都會爆滿,觀眾幾乎全是香港人。

無標題

想像:不需「光環化」,只願能上映給你希望

有些人視《少年》為「社運片」,但孫君陶不希望電影因為時代的背景而被「光環化」。他只想看過的人把它視為一套普通電影,不會介意批評演員的表現:「覺得『係咁㗎啦,拍呢啲戲』。」

彭珮嵐也同意,《少年》確是與時代和政治掛勾,但它本身作為一套電影,仍需要觀眾給予意見。在她眼中,《少年》不止是個關於放棄和拯救的故事,它本身就是個拯救。拯救那些想放棄堅持、想放棄生活、想放棄香港,而又剛好有機會看到電影的人,讓他們有繼續「頂住」的希望。

這正是弔詭的地方,她苦笑。不過身為演出者,總會想像過《少年》在香港上映的畫面吧?他們說有,例如何煒華曾經幻想那一刻就是現在,但現在他只希望上映能在自己離開之前發生。孫君陶則幻想在很多年之後,甚至他已經離世時,《少年》才會在這片土地上映。唐嘉輝點頭說「我都覺」,彭珮嵐吐槽:「紀錄片吖?」

她始終相信,《少年》能在可見的將來於這地方上映,但等待的時間不會太短。她隨口說可能是2027年吧,又或者十年之內——如果到時仍有人想發行這部電影。

Screenshot 2021-08-21 at 10.17.09 AM
《少年》劇照(受訪者提供)

記者:梁皓兒
攝影:麥倩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