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洪翠蘭，通識科老師，發現在保守的學校制度裏很難liberal，成為兩女之母後，更意識教育自主的重要。
在專制極權的中國，民主選舉遙不可及；但就在這裏的一群八歲小孩，竟有機會淺嘗民主滋味——他們終能以一人一票選出班長。中國導演陳為軍在紀錄片《請投我一票》（下稱《投票》），以武漢常青小學的三年一班為場景，用鏡頭紀錄了這場激烈、殘酷，甚至可以用醜陋來形容的選舉。任誰看後，相信都會禁不住倒抽一口涼氣，然後陷入沉默。紀錄片其實是由BBC電視台在2007年策劃的 “Why Democracy” 民主電影系列的其中一套。策劃人希望這些來自中國、印度、日本、美國和俄羅斯等探討民主的節目，能成為國際社會重要的民主教材；而這套中國製造，則偏偏成了反民主教育的最有力示範。
這場「民主」選舉甫一開始，便出現嚴重錯誤，預告將會失敗收場。在同學不知就裡的情況下，老師已欽點了三個候選人。但是篩選的原因、程序、由誰決定，一概沒有交代。但因台下這班八歲的小孩，沒有意識提出這些制度問題，所以就這樣被蒙混過去。對民主有基本認知（或要求）的人，都會認同平等、公開是民主選舉其中最重要的原則，無論是提名或投票，都不應出現某些人的權力較大而左右選舉結果。當《投票》中的同學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被老師告知：我已為你做好了選擇，我們看到的是一場操縱結果的選舉。如此，過程和結果都變得不義。所以，這次民主實驗，一開始便做了嚴重的錯誤示範。然後班主任還要告訴學生，「各人都有發表自己意見的權力」，強調「這就是民主」。難道「各人有發表意見的權力」是有階段性的？為甚麼提名候選人，我便沒有權力參與？讀者看到此處，對於這段情節，會否自動作出某種切身的聯繫？「三個候選人、篩選、篩選後的『自由』選擇」，這與現今本地建制陣營不斷重複的「袋住先」普選方案和政改論述，是如何驚人地相似。原來，已累積超過廿十年選舉經驗和知識的香港公民，至今仍被一部份人視為一班小學三年級生。
一如一般民主大國的各級選舉，競選過程少不了候選人同台辯論。但在《投票》中的選舉辯論，很快演變成候選人的相互攻訐和謾罵；當中兩個候選人主動出擊，除不斷發掘對手的「黑材料」，甚麼上課不專心、膽小愛哭、連吃飯慢都搬上外，過程中更慫恿同伴起哄造謠，總之不放過任何機會，也不管用上甚麼手段，要令對手無法立足人前。經過這場辯論，我們看到的是選民如何被轉移視線，而辯論則完全無助選民了解候選人對當班長有何具體想法，也不知道他打算如何為同學服務、服務些甚麼。回看香港社會，唐英年大宅僭建、鄭宇碩擁居英權、泛民議員不當收取巨額捐款……這些致命的黑材料每每都在某些政治最關鍵時刻被人揭發，企圖左右形勢發展。這些抹黑別人以抬高自己的技倆，當我們以為只有在成人世界才會出現，想不到這群「入世未深」的小孩已能充份掌握應用。
這種致人於絕地的手法，難道八歲小孩可以無師自通？內地實行一孩政策至今已超過三十年，據統計在這些年間，中國社會少生了四億孩子。客觀效果雖舒緩了人口壓力，換來的卻是一堆堆社會問題。城市裏的一個個核心家庭當中，小皇帝、小公主隨意差遣父母為他/她效力，長輩也盡用已有資源，想盡辦法培育自己的下一代。《投票》中，家長為求滿足子女和自己的虛榮心理，本屬課室內的競選戰線，延伸至家庭和其工作機構。為使子女成功當選班長，家長真的出錢兼出力。除教曉他們如何攻訐詆譭、玩弄語言；有的更利用自己職權之便，幫手助選拉票：其中一個候選人的父親利用其工作關係，免費請全班同學乘搭一次高鐵。結果，成功收買人心。讀者會驚訝父母如何可能對著鏡頭，公然無視競選過程應有的平等和公義，以賄賂手法為子女獲取選票。對！事情就是如此發生。更令人吃驚的是，片中沒有一個角色，曾嘗試對此作出質疑或批評，包括負責整個選舉程序的班主任。民主制度慘遭恣意蹂躪，這是如何可能出現在一場實踐民主的教育過程？但這次失敗，也是難得的機會，讓我們深思民主選舉是為了誰？民主選出來的班長，應該服務權威的班主任，還是所有同學？民主發展，能否由上而下的施捨？
片末一段，同學跟隨新任班長在早會時一邊步操，一邊呼喊「學會做人、學會生活」，聲音響徹操場。但當一場剛落幕的殘酷撕殺仍縈繞腦際，這兩句口喊，是如此蒼白無力，也令人更感心寒。學校應叫莘莘學子學做怎樣的一個人？老師又應以怎樣的方法去培育他們成人？從《投票》我們看盡中國社會的價值扭曲、教育現場的千瘡百孔。所以，難怪這套影片拍完後，最終被中國官方在內地禁映——有誰願意被揭瘡疤？
所以，這場實驗證明中國尚欠發展民主的條件？導演陳為軍曾如此回應，「實踐民主，依賴公民遵守當中的規則；如果社會仍未具備民主應有的文化氛圍，或與其根深柢固的傳統信念出現抵觸，民主終只會無奈變成一堆僵化的制度條款，無助發展真正的民主」。這答案也明顯是那種「根深柢固的傳統信念」：要給中國時間，先培育好公民素質，待他們具備民主的成熟條件了，才讓其一嘗民主權利。但如何才可具備應有的公民素質？不正是應從教育做起，而公民教育又正正需要一個民主的社會環境配合和模仿。如果政府本身繼續專制獨裁，失去這個最重要的示範民主對象，學校如何教育下一代學習一種制度的民主？
當我城裏的許多家庭可能因佔中或不佔中，而面臨衝突撕裂時，請大家冷靜想想，回歸最根本的討論，到底我們要的是一種怎樣的選舉制度？不妨利用一次觀影經驗，看看《請投我一票》，反思我們要的是怎樣的普選。
這個夏天，教育工作關注組伙拍Incu-Lab舉辦本地首個教師電影節，希望藉著觀影，拓闊公眾對教育的理解和想像；更希望身在前線的教育工作者，認清我們所處的困局和出路。電影節的頭炮便是以「教育X反教育」為主題，在八月廿四日播映《請投我一票》，嘗試回答學校裏的教育如何出現理想與現實的極大落差。
第一屆教育電影節試映會：《請投我一票》紀錄片分享及討論會
日期︰8月24日
時間︰下午2時半至4時半
地點︰Incu-Lab, 天后電氣道148號
主辦：Incu-Lab、教育工作關注組
協辦：CNEX Foundation Limited
報名：https://www.eventbrite.hk/e/incu-lab-x--tickets-126162124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