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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易天講座摘要:農業與城市發展的關係

袁易天講座摘要:農業與城市發展的關係

圖片左起:主持廖崇興(Club O義務幹事)、講者袁易天

袁易天畢業於著名大學的中文系,可是卻選擇務農。以下節錄他在1月2日於旺角Club O(綠色生活教育基金)的講座。

香港有機農業為何難有成績

袁易天:我分享一下這幾年的經驗,剛好去年又有菜園村事件,突顯了耕種的問題。這十年來我耕種遇到甚麼問題?我家裡一直是種菜,也養過不同動物,到1997年,我開始從事有機耕種。為甚麼農民種的有機菜未必好?可能是沒有資源去改善生產技術,因為菜價太低了。如果要有優質的本地有機菜,我們首先要讓他們的生活不要這麼困厄,否則我們的農業發展只會變得更差。

我們的土地不穩定,建設農場,是以五至十年為基礎,城市人呢?一兩年就轉一份工作很平常,如果你在公司裡待五年,已很突出,十年是金牌了,但從事農業,多是一生一世。可是你到新界,每隔三年就可能覺得面目全非,原來的田野變成了地盤。土地如果不穩定,農民又怎樣投放心力,農業的質素又如何維持?有機耕種需要優質泥土,如果我們不留意泥土有沒有微生物,周遭有沒有應有的生物如昆蟲和雀鳥配合,那你就只能用買來的有機肥料、有機農藥來勉強維持,可是這只是用了有機認證准核的物料,那棵菜是否會好吃呢?這個問題沒有處理。是以有機農場雖有認證,但菜的質素還是無法提高。

以往,種菜、割菜、賣菜、宣揚有機耕種,都是由農民自己做,除了耕作,還要運輸和做市場推廣,那他還有多少時間去種菜呢?我們要協助農民面對這些問題,那他才可以全情投入種菜,種優質的菜。現在農民為了迎合市場需求,在夏天也提供葉菜,於是又要花十幾萬佈置膠紙棚來遮風檔雨,那其實一點也不綠色。我們也不能對農民苛責,他已在他的能力範圍以內做到最好。

追溯新界耕作的歷史緣由

然後談菜園村。它是一個典型的鄉郊面貌,有很多耕田的人聚居,但大多不是地主,他們不是原居民。原居民反而多數不會種菜。五十年代很多人走難來港,其中有些種菜,而六十年代香港的城市也未有良好的規劃,衛生系統無法應付龐大人口,政府的做法是鼓勵部分居民移往新界,並把官地便宜地租給他們,讓他們種菜養動物維生。在荃灣圓玄學院附近或荃灣和大帽山之間的地方,都曾經有很多寮屋居民,是政府鼓勵他們去開山劈石的。他們在很斜的斜坡,砌了一級級的梯田,那就養大了一代人。到農業衰落時,我去年再去那些地方,碰見寮屋居民,他們說政府現在要收地,說斜坡種植很危險,要收回。而他們的設施,則會由政府的判頭清拆,並用鐵絲網圍起,令他們不能再走近和耕種。判頭還把裡面所有的金屬掘出來轉售圖利,他們這樣翻土掘鐵反而令梯田變得危險。有人生產,那些地方便能得到妥善管理,但現在荒廢了,反而變得危險。政府實在是倒果為因,這些土地明明好好地養活了幾代人的,現在就清拆了,那麼這些居民可做甚麼工作?只好又去爭奪快餐店的職位。我們的草根階層是很難在金融業裡求職的。

菜園村的例子是,有一天官員拍門來收屋,說要建鐵路。後來村民一起想辦法和政府抗衡,現在菜園村已形成一種反對力量,顯示政府的發展模式有問題。首先他沒有認真通知受影響居民;第二他隱藏資訊,例如大角咀會變危樓又不說,要建很多巨型通風樓又不說;我們越來越發現政府的規劃不是整體規劃,他說高鐵設在西九會帶來很多經濟利益,他們認為中環是金融中心,西九是文娛中心,此兩個中心可以帶動香港經濟。那可能也是事實,但問題是這些經濟利益會分到誰人手中?而且高鐵會否帶來反後果,要令周邊的人承擔,而他們又不能得到高鐵的好處?這是整體規劃公義的問題。

高鐵巨大的隱藏成本

政府說高鐵速度很快,會帶動很多人來香港。可是香港已有很多人,為何還要帶更多人來港?又有說香港是沒有資源的,如果不吸引內地的資金,香港就出事了。可是金融業對香港大部分人來說均沒有好處,那只會造成更嚴重的貧富懸殊。如果我們要不斷用工程建設,才可確保建築工人的飯碗,那肯定遲早會建到我的家門,我的田,菜園村的問題遲早變成我的問題,所以我要反對。可是有人會說你自私,說沒鐵路就生活不了;可是我種菜的,沒有土地我如何種菜和生活?他們又說種菜的產值很低,我賠一點錢給你就是了。可是就算你給我一百萬,我又可以花多少年?尤其如果你要養妻活兒。可是如果我有一塊耕地,我到去世一天還有東西吃,無須政府接濟。這是很重要的問題。我的骨灰還可以在灑在耕地,作為肥料養活下一代呢。

現在我們鏟除一條鄉村,會令百多人不能安居樂業,從此要索取綜援。為何你不能讓他們繼續生產?為何一定要去吸引另一班人來香港?過往我們請城市的人去新界開荒,現在卻要他們重返城市索取綜援,並引內地的人來去佔用新界。這樣兜兜轉轉,是否沒事找事做?

有人說金融業很厲害怎樣怎樣的,但我給你一個數字,這數字令我更堅決反對高鐵。政府說高鐵五十年能造成850億元的經濟收益,這令我感到很卑微:我種多少年菜才可以有850億呢?但我發現縱然香港的農業已很衰落,但原來據香港的年報所示,香港農業每年整體收入是10億,因此農業五十年也可帶來500億收益,而且不像高鐵般要先投入680億。原來如果我們不做任何事,我們反而可有更高的收益,那為甚麼還要建高鐵?那實在十分奇怪,這些都是政府的數字。

我問經濟學者,我的想法正確嗎?他們說我的想法是正確的,而且政府的680億還未計算很多隱藏成本,例如這些人不能種植生產了,未來要索取綜援,也沒計算在內;以及政府破壞了地下水,影響更多農民,減少了農作物產量,這成本也沒計算。但生意人是應該把所有成本都計算的。事實上這條鐵路是蝕本的,即使不蝕本,也會令很多人喪失家園,並在市區造成噪音和地陷的問題。

大角咀受的影響是,部分八層以下的舊樓以前是沒打樁的,十數層的也只打了淺樁,而高鐵只在地底二十米深處,將來會引起地陷。其實地產商早已掌握這些資料,所以地產商總是收購附近沒問題的樓宇,唯獨是在高鐵隧道上的十幾幢樓沒人收購。原來社會上總有一些人因和政府熟絡,可掌握更多資訊,而住在那裡的人反而一無所知。

錯誤的可持續發展觀念

高鐵不論對新界還是市區的影響都很大。它對市民的謀生帶來影響,對環境造成破壞,可見政府並無全盤規劃。政府常高舉可持續發展,究竟是否指我們可持續維生,是否指我們的環境可持續?曾蔭權說我們未來可發展成人口三千萬的大都會,這教我很擔心,如果是這樣,應該連米埔也要建屋,全香港都變成石屎森林。曾蔭權又叫我們多產子,其實那並不符合環保,同時政府又不把農業納入持續發展模式,這究竟是怎樣的持續發展觀?

興建高鐵還不是最貴的一環,高鐵是高科技,折舊很快,維修費用才更驚人。另外,從邊境到西九,共經過十四個斷層,工程界要避開斷層,以免沉降,因此光是挽救沉降的工程已是一筆很大的款項。我們其實無須採用這樣昂貴的方案,但政府一意孤行這樣興建,才有這些問題。日後維修,誰付錢?納稅人付的。那就如迪士尼一樣,我們做冤大頭了。

為何就業壓力越來越大

聽眾:為何香港可以這樣浪費金錢呢?

袁易天:有錢才會浪費,所以菜統處才能每天都把很多菜丟進堆填區。現在所謂貧窮和富有的概念,只是指你口袋裡有多少現金。不過除了現金,我們其實每人都擁有二十四小時,只是不能變錢。如果你能用你的時間做手藝,換取生活所需,就不成問題。這裡所說的生活所需不一定指現金。如果你住的地方比較自給自足,可以互相交換,你幫我兒子補習,我給你兩棵菜,你對現金的壓力沒這麼大,就沒這樣貧窮。可是現在的社會卻一定要用錢,結果你一定要就業,於是政府就以此為理由,去創造就業機會,例如周圍亂掘地。

貧窮的另一個問題是甚麼都要申請,以前街上很多小販,如果你失業後,可以推個木頭車在街上賣東西,你就不這麼擔心失業。但現在所有售賣的空間都給領匯壟斷了。如果你想賣魚蛋,領匯卻說那裡只能賣鑽石,你就沒輒了。以前我們每一個區都有特色,有地方賣花,有地方賣金魚。但現在的商場都沒特色。以前的生活是苦,但只要你肯幹,就能改變。現在也是苦,但卻不能改變。社會的流動性越來越小。

整個新界的收地慘無人道

聽眾:菜園村以外,還有其他農地被收的問題嗎?

袁易天:讓我舉一個例子。粉嶺北聯和墟旁的馬屎埔村被劃作綜合發展區。政府以前收地,要負責賠錢、安置、上樓。可是如我之前所言,新界農民多是流落來港的難民,都是向原居民租地。以前原居民也很願意租地並善待農民,因為農民為他們帶來租金收入,這是以前新界的人情。可是,現在地產商會和原居民傾,向原居民買地,於是地主由原居民變成地產商;同時,那農民本身一定是居住在農田旁邊的,以前政府的政策是容許他們建臨時屋,這間屋屬於農民,可是地卻屬於原居民。現在地主換成地產商,那他的屋怎樣處置?可搬往哪裡?地產商不會就這間屋賠償,於是農民被迫走之後便變成一無所有,整個新界正面對這個問題。政府也不會處理,說這是私人轇轕,農民有冤無路訴。

以前還有一種地叫阿公地,由多人擁有,所以難以收買。政府則會用《土地條例》強行收回,變成公園之類。所以當一個地方變成綜合發展區時,能買的地方就由地產商買,不能買的就由政府收作公共用途,這就是綜合發展區。我們的土地規劃有很多問題,而且對原來生活的人完全沒有保障。

廖崇興:為甚麼袁易天大學畢業後,卻走去耕田,日曬雨淋,還要和政府對抗,去反高鐵?可能他發現這樣還比較快樂。去打工,你可能要付醫藥費,要處理人際關係,最後甚至跳樓,那成本可能更高。只是大家都只從主流媒體吸收資訊,結果人人都跟著政府的制度走。

雖然我是上水的原居民,但其實原居民也未必有好處,即使你想做農夫,不肯賣耕地,但政府仍可用《土地條例》收作公有地,例如在上水那邊為甚麼會有污水處理廠?就是因為原居民不肯賣地,結果政府就收作公有地,那用來做甚麼?還不是用來處理新建豪宅的污水,為富人服務?這些都不是以人為本,只是金錢掛帥。

袁易天:政府常說平衡,但從來沒有平衡過,他甚麼時候尊重過大自然,尊重過農業?新界現在不斷變成市區。所謂發展與保育取得平衡,是捂著良心說,那是絕對傾斜於發展。

廖崇興:還要談談政府的所謂諮詢。現在的諮詢是怎樣做的?請一些大學教授來做show,說一些和居民無關痛癢的事,他只是要令人覺得政府有做事。你提出反對意見,政府就說回去想一想,然後回覆你說你的提法已考慮過,只是你的提法對社會的傷害會更大。即使政府是不對的,但只要有功能組別議員去贊成,去舉手,就證明政府是正確的吧。為甚麼我們會出現這種發展的毒瘤?

袁易天:毒瘤為何會長出來?是因為慾望太多。為何要方便?要快?那也是一種慾望。其實如果你去超級市場買東西,走了一個圈,然後靜心一下,就會發現購物車裡很多東西都是不需要買的。同樣道理,如果我們靜心一下,就會知道高鐵是不需要的。再者,其實快了,只會令你要做多些工作,例如信差要在同一時間內送更多信件,這只會令你有更多慢性病。

廖崇興:有時即使靜心也對抗不了,商店大減價,你就又去購物了。商人總會千方百計把你勾出來。我曾做過推銷員,我最明白。為何政府要買特敏福?其實政府也不想迫你吃特敏福。不過推銷員不斷迫他們買,而推銷員要不斷推銷,是因為公司的股價要上升,股價為何要上升?因為你買了股票。所以其實最後是你自己迫自己吃特敏福的。

如何扭轉農業衰落局面

聽眾:香港還能維持農業發展嗎?

袁易天:如果情況不再惡化,如果政府開始重視農業,那我們才有可能繼續發展農業。如果政府用680億元回購原居民的土地發展農業,然後有需要時才用一部分土地來發展,那農業會有希望。又或等全香港市民醒覺,說要參與規劃和發展,而且覺得農業很重要,要列入規劃的考慮範圍,當市民有這種意識,就有可能改變。而且原居民見農業越來越受重視,也就不會急於把土地售予地產商。

農業有甚麼功用?想呼吸一口清新空氣,想見見綠色,想有多些親子的大自然活動,這就是農業的功用。而且,農民的生活,往往比中產更好,在新界仍有很多長者靠耕作自給自足,我們少了幾萬人領取綜援,也少了依賴醫療系統,他們八十歲仍能耕種,非常健康。我們要這樣整體地看農業,不可以說那棵菜只值五角。

孔慶玲(Club O主席):最後還想補充一點,林超英說可持續發展應是全球的可持續發展,如果只談一個角落,例如只談新界西北怎樣可持續發展,那是不足夠的。

袁易天:我們的概念可以很遠,但環保總是由自己開始做起。例如薯片也是全球化的工廠製作出來的加工食物,只要你吃越少的薯片,就會越少產生薯片的負面效應。此外,我們越支持本土農業,運輸業的碳排放就越能減少。在你的每一個生活小節,你都可以做事。我們無須去哥本哈根示威,只要在香港保留一些農地,或在街邊花槽種一點綠色的植物,已是很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