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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修再感悟 祝新春快樂

(模達紀事2006年1月大年初三)

很少在獨立媒體談信仰。年廿八從台灣靜修回來之後,這兩天即在忙亂中渡過,拜年、吃喝、喧嘩、擠在人群之中(同一天要跑兩個不同地點吃兩頓團年飯與開年飯,苦不堪言!)與禪修的生活和心情反差很大,正好考驗如何放下執着。熟知我的朋友也許會記得去年差不多同樣時份,我也是去了台灣靜修,有不少的得着。臨走之前,通宵把累積了整整一年的工作徹底幹掉,也有送舊迎新的意味。用上回與媽到多倫多探望年邁外婆賺取的飛行里數,在台北台南又既居朋友家(得要鳴謝莉莉與Sofi、大謙和和哲的招待),而在台中禪修的十天,過的又是出家生活。整個台灣之行差不多都是被供養的,很是感謝。在旅途上遇見的人,看見不同的生活方式,越發覺得香港的貧乏。這兒節錄模達紀事與大家分享。另照片太多,請往flickr瀏灠。

先說禪修。

有關內觀禪修,去年的模達紀事已有述及。沒有滿天神佛,更不用頌經,禪修中心只是幾所平平無奇的村屋,從火車站搭乘約四十份鐘公車,在一個只有數十家小店的村鎮下車,沿着初開的桃花和枇杷樹一直走,繞過植有竹樹的小溪,道旁躺着一只僅能辯認出是貓的腐屍,舖着蒼蠅。生滅與無常,哀矜勿喜。拖着兩件行履過了橋,便是禪修中心了。幾棵櫻花樹迎在路旁,而頭一棵的位置就是這活動範圍的邊界。這十天不能與外界接觸(包括不能打電話、書寫工具和書籍得要沒收)、格守禁語,完全的靜默,包括任何的肢體語言,除了向老師請益和向事務長解決生活必須的問題。沒有文字,讀書人像繳了檄,心不能再往外攀緣,就只得往內跑,展開心靈旅行,從每天凌晨四時起,直到晚上九時三十分方休(每天靜坐十二小時)。在禪修期間的一舉一動,都是很有規律而且是必須,吃飯(過午不食)、洗澡、洗衣服和上厠成了唯一的「娛樂」,久沒有洗晒的毛衣,就是在這幾天洗的;然後你會留意到,原來每天需要喝多少的水吃多少飯;大腸的孺動會告訴你上厠的時間,弓在蹲厠上,你久沒有與身體和屎便如此親近,長長的一尾完整無缺的躺在胯下,你會想起是那口飯的餘剩,自然的循環。

年前突然發心參禪,除了是朋友推界的因緣之外,主要還是因為顯之於身上的無明作動。無端的痕癢了三、四個月,夜不成眠。西醫說是皮膚敏感而中醫說是風[難]。最後要找到順勢療法的醫師和服用了好一陣子微量疪霜,才好轉過來。然而痕癢是一種很弔詭的病,它既是病癥又是病源,你無法擺脫騷癢的心癮的話就只能越騷越癢。騷癢的心癮,永無止境,是無明的最佳體驗,也是貪和嗔的即時懲罰。

十天裡的頭四天是觀息,逐漸遠離妄想而只觀察呼吸;到了第六天才開始內觀,觀察身體上下課程依由錄音指示而行,約八十人在禪堂內面着同一方向席地而坐,老師坐在前方的台座上,控制錄音聲帶的播放,也即是控制靜座的步驟。第六天以後,會要求學員要能坐上一個小時完全不動。這些年來以freelance方式維生,常年維持着一心幾用、一眼關七、思前想後。這下子要把心不斷的拉回當下,既不能回到過去(反省、後悔、懊惱……),也不要能計劃將來(明天、下個月、一年後……),簡直是對症下藥。觀息的頭兩天,日來的妄想和夜來的夢竟是把台北和台南的旅程不斷重溫,歷歷在目;等這些近因都落定了,益發深遠和根本的慾望和回憶才浮現。而這下子才能照見的,除了食和性之外,思念得最多的依次是我媽、西哥、過年之後要搬的新房子、和藝術。許許多多奇怪的念頭不請自來,有是自己久遠之前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遇上過的人、看過的電影。有一天晚上做惡夢,夢見自己在獨立媒體的友伴之中(遊行乎?),手臂突然被割破了一大個洞,血湧如流,我想呼喚我的同伴,然後便被自己的叫聲嚇醒,再急急的又捲回被子裡怕吵醒其他睡在統舖上的室友。又有一天下午靜坐,覺得自己在吃飯,好好味啊!口張開了作吞嚥狀,才猛然想到自己刻下正盤着雙腿盤在禪堂裡,不由的失笑起來。而其他千奇百怪的綺夢就更不在話下了。

坐着一小時不動聽來像沒有什麼大不了。然而要你認真的坐下來,便會發現平日身體原來是會不斷的因應習性不斷的自我調整,搔癢、搖動、轉換姿勢─而當這些都被禁止以後,最直接的生理反應就是痛。越是痛,下意識就越想逃避,逃避不得,便對痛的感覺產生反感,惡性循環(無明)。沒有唱頌(念咒、頌經)、觀賞(幻想神明的形相),內觀訓練要的是手空空,無一物,平白地獨自體味身的感受和心的實相。一念就是一念、一動就是一動,無遮無掩的擺在你眼前讓你昭然看見。看見了以後,就要學習把感受割離於心理的自動反應─痛=苦、舒暢=悅(signifier- signified)。把所有的感受停留在單純的(身體)感受─而已,(心)不予置評,於是─痛=痛、舒暢=舒暢(empty signifier)─而已。去年我沒有能坐到一小時,腿就鬆了,覺得痛竟是成了恆常,雖然成功把癢的感覺與不悅脫鈎,便就止於接受了苦是應當的,僅此而已。而這次做內觀的頭一天,我使盡了全身的氣力強迫自己坐下去,在極度的麻與痛之中體味痛的細膩如何在體內流轉,從一邊的大腿上移到盤腰、又轉移到另一只大腿、不斷的生起滅去。最後痛雖是依然,心卻片刻片刻的去除了苦念,然後是一陣清涼─啊!原來是這如此這般。隨即痛楚又再轉回,一個小時的身心交戰,等待只會讓人痛苦,以忍的方式來勉強維持不是正確和「有效」的辦法。在苦苦等待鐘聲的兩天之後,才漸漸搞通了唯有是保持立於當下實相,以無待取代平日有待的時間觀,不向未知的將來(和己然的過去)作任何判斷(「大概只有五分鐘吧!三分鐘吧!快敲鐘了!」),才能讓心客觀平靜的觀察身體感官。上次禪修,老是在輕看了眼前光坐着的老師,以為她就只是個錄音控制員而已。這回在掙扎之間偷眼看老師,總是紋風不動的就只是坐着,面露祥和之色,才明白這已是勝過千言萬語的教導(也更明白佛坐像的安祥)。在這轉念之間,初嚐與感觀割席而坐,便是這次禪修的得着。

內觀中心沒有個人關房卻要求學員保持一個人在修行的狀態。夜裡睡通舖,日間同枱吃飯,其實是什麼的怪癖與小動作都給看在眼裡。包括像五雷轟頂的鼾聲、打呃、鼻聲、翻身、誰多拿了食物、誰沒有讓別人先行、誰佔了誰(自己)洗澡的時段、誰在什麼時侯捲着什麼料子的舖蓋翻一個多大的身……上回睡不着覺的時侯,我總在惱為何說好明明要一個人在禪修,但過的卻是明乎其實的集體生活!這次在禪堂裡,我被安排坐在一位不斷咳嗽、另一個不斷抽胃氣的師姊前面,密集的立體聲從腦後穿心而來,很不能集中精神在自己的功課上。惱了好幾天,終於按奈不住向老師「請益」(說穿了是「投訴」),說這這個考驗太大了。老師誡以平等心待之,並謂你最後還是要感謝她的。奇跡沒有出現,一向焦燥的我還是聲聲入耳,只是這一戒卻是自我提醒。精神之不能集中在於把想象往外投射到在你身後看不見的對象上,將之無限擴大,虛妄之極就連人家是幹什麼職業、年齡樣貌、家庭背境、健康狀況、性別取向都胡思亂想一通……其實反映的全部只是自己心裡的恐懼(不要傳染我、我唔溝靚妹仔的、我家庭和睦、我有工開…..),把自己內在的恐懼外化成對別人的憎恨,時間和心機都花了在別人身上,卻忘了為自己用功。所以說,十天之中無論是行、坐、立、卧都是禪,在眾人中的獨自修煉是應用的實驗。而最後天一禁語解除以後,才知道這個不斷打胃氣的師姐原來在各處寺院寄居了好幾年,只待出家的因緣,性情率真隨意。

(略去...)

後記
末了,這次模達紀事寫得很慢。禪修回來便遇上大年,反差很大。看見各種藉口賀年暴殄天物的活動,特別是那些過不少新年的鮮活,和各式過度包裝的禮盒,新年變成生態災難,唯有在心中默默為不惜福的親人祝禱。發財之類的話說了俗氣,唯願各位狗年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