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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汰遊戲玩謝你》見政治與辦公室政治的惹笑諷刺

《淘汰遊戲玩謝你》見政治與辦公室政治的惹笑諷刺

已多年没創作全新舞台劇劇本作公演的著名喜劇編劇梁嘉傑,於 iStage 藝術總監劉浩翔邀請下,便將自己的舊劇作《專業社團》(中英劇團,1997)來個改寫,結果由改寫就變為以《專》劇的角色作靈感、根基,創作出一個幾乎全新的劇作《淘汰遊戲玩謝你》,由劉浩翔擔任導演。

《淘》劇跟《專》劇的主線同樣見黑社會人物不擇手段地做出一些荒誕搞笑的內訌事,祇是《淘》劇明顯因應現今的觀眾口味及社會狀況便加插了大量《專》劇沒有的劇情內容,如劇首三個黑幫人物被綁在麻包袋內,他們醒後、掙脫掉袋便見自己被困在密室,這劇情的靈感乃源自近年大熱的韓國電視劇《魷魚遊戲》(宣傳上也刻意提及《魷》劇),問題是將《魷》劇的「為爭獎金/保命拼死玩遊戲」變成幾個黑幫人物「為爭上位/保命拼死玩遊戲」是否合適?觀眾若要投入地看《淘》劇,首先要認定劇中的是個不合情理的喜劇世界而非現實世界,起碼黑幫大佬要選繼任人,選身邊/眼見信得過的人便可,何須強迫幾百人(從劇中的旁白推算)分成三人一間房並包食包住多天去玩淘汰遊戲作選拔?男主角刀仔(麥沛東飾) 於演出上半場末段目睹同房玩家綻爆(張志敏飾) 因不遵守遊戲規則和太低分而被殺,劇中沒明確寫出其他房間是否也是「被淘汰等於被殺」,卻有提及大量房間的人被淘汰,以及見刀仔於下半場的任務(遊戲) 中總搶攻地做房間裏的大佬,便易教觀眾想像到外面的其他房間可能血流成河。選一次繼任人不但花費龐大,還可能殺掉眾多本可幫社團做事的手下,多麼不合情理!全場觀眾看《淘》劇時頻密地笑,是為眾角色玩密室遊戲時的瘋狂細節而笑,相反那大環境上的不合情理可能妨礙發笑的意慾,許多觀眾便寧願視而不見。

能頻密地笑,是基於《淘》劇的笑料不是無聊和純胡鬧,而是跟觀眾的生活有連繫,使人看戲時能以笑聲發洩生活上的壓力和不滿,並感到編劇因理解自己的生活有何壓力、不滿,便懂得將那些壓力來源、不滿之處加以誇大/惡搞/諷刺/顛覆。《淘》劇的大量笑料明顯針對現今香港人的兩種壓力、不滿去創作,先可以看到對辦公室政治、生存狀況顯得身不由己的一層,然後看到對政治狀況感到壓迫絕望的另一層。

台上見到的三部電視機會不時顯示老闆對三位員工所給的分數,老闆會透過監視(劇中用閉路電視) 員工們的工作表現及注視他們是否聽從上司吩咐、遵守公司紀律去評分,當中層員工 John (周偉強飾) 要三位員工(刀仔、綻爆和朱栢謙飾的茅躉華)打開公文袋、找出文件某一頁時,肯打開、能找出這些瑣碎事竟令評分上升並刺中觀眾笑穴,因觀眾會感到編劇就「現實的老闆/上司對打工仔的小小事也評頭品足」,作出了誇大的挖苦。 John 說老闆要看能成功打劫銀行的計劃,三位員工為了取得更多的分數,便男扮女裝、渾身解數地模擬打劫時引發的各種瘋狂情景,觀眾會為演員們有默契地演活角色們打劫時的欠缺默契,以及為演員們忘我地做出一些充滿意外驚喜的狂/笨舉動,逗得狂笑!綻爆拼命地跟一個模型公仔(當作銀行保安員) 糾纏的失控場面,尤其教人對張志敏的癲狂入戲效果拍案叫絕。要扮女人打劫,是基於三位員工遵循「老闆重視娛樂」這公司文化,得知要於公司不被淘汰便須靠「逗老闆開心」此生存之道而行,顯然編劇透過要員工們不斷做搞笑任務,滑稽地諷刺打工仔須身不由己地服從公司文化、制度;可是劇中有些地方是突兀地見「不斷搞笑」的分歧,如茅躉華就算歌藝差也搶着唱歌逗老闆開心,偏偏刀仔、綻爆卻不跟着一起唱,是他們有另外的奇招搶分數嗎?見不到啊!這便跟三人齊投入模擬打劫產生了差異,卻欠缺一些戲份刻劃差異的因由。

台上有一個供員工們按的掣,按掣後可跟沒現身的老闆對話,並就一條已令許多員工困惑的問題,猜想老闆腦中的答案,答中即有機會上位成為繼任人,處境上有點像現實中某些老闆總不講清楚自己的工作要求,要員工摸索地做,做完可能不滿意,屢做屢不滿意…… 極具黑色幽默的處境設計,將打工仔為保着職位要猜透摸透老闆心意的職場現象演繹得淋漓盡致,包括資歷深的茅躉華自知難猜/摸透老闆的心意,就靠按掣後逗老闆笑去奉承老闆,不懂奉承兼猜/摸不透老闆心意的可能像 John 般容易遭辭退。巧妙是 John 遭辭退後又來了另一個 John(也是周偉強飾演),具體反映職場很多困局是重複出現,如管着自己的上司離去後,下一個上司仍會以同樣方式管着自己,因公司是靠訂立制度運行,劇中綻爆便犯了講粗口的公司規矩而遭殺掉,之前幾乎/似是講了粗口幸及時改口/收口的情節,易教觀眾忍俊不禁地笑。

辦公室政治其實是整個社會的政治縮影,劇中員工們被困在密室遭監視和管控的情景,似是現今許多地方喪失了各方面自由的寫照。每個人做了一件事後要給當權者評分,教人聯想到極權國家中的信用評分,國民犯了某些錯便喪掉了做某些事的自由,劇中重點將講粗口視為禁忌,現實的禁忌卻數之不盡、加完又加。按掣去猜老闆的心意或奉承老闆,令人聯想到親政權者常揣摩當權者的心意並自發去做擦鞋事,呼應刀仔那「聽話最緊要」的處世台詞。當老闆的真身出現後(劉浩翔飾演),便坦言他一早選中了刀仔為繼任人,就特意安排 Judy(黃婉華飾)取代綻爆以引導刀仔盡快跟自己見面,原來猜老闆心意跟現實某些選舉一樣,都是預早欽點而非公平競爭,因極權既是「我想怎樣便怎樣」(又如被信任的 Judy 交白卷也能過骨),亦如做生意般重視私利,所以劇中見大刀闊斧解散了老笠(搶劫)部門並轉營為綁架部門…… 觀眾易對劇中富政治意味的情節感到親切、共鳴,看時除了會以笑聲恥笑/嘲笑共鳴之處的可笑外,還可能邊看邊感慨感觸。

若要《淘》劇成為更上乘的喜劇傑作,除了可把密室外的大環境寫得更仔細及合情理外,就是於劇末的高潮戲可把場面設計薄弱、過於倚重台詞的編排來個改變,變成以更精彩的場面設計彰顯台詞的力量。跟模擬打劫戲和綻爆穿婚紗模仿經典港片《天若有情》的場面相比,刀仔與茅躉華互相用手搶指着對方頭部的場面雖也來自某些電影的橋段,但麥沛東與朱栢謙演來不像打劫戲、婚紗戲般有一份傾盡全力的癲狂感覺,誓要對方死但又怕殺人的戲劇/思緒衝突、張力絲毫沒見,換來的是充滿無力感的純姿勢,亦不見姿勢轉化成别出心裁的新穎場面。緊接持槍戲的是揭露 Judy 真正身份的對白戲和 Judy 講及事業定位的剖白戲,可惜黃婉華演繹這段台詞時顯得太急速,亦跟其後老闆與刀仔的交談戲一樣,欠缺寫得精煉及富感染力的說話,加上沒做出一些獨特/令人難忘的事情令說話的力量彰顯,便予人乏味地推向另一高潮戲之感。老闆與刀仔的交談戲從天台/露台說到有一張舒適椅子擺放着的地面,從高處走到地面尚算有效隱喻「高處不勝寒」,但整段戲沒有憑其他更合適的事情、場面設計帶動戲劇氣氛的變化,以切合刀仔想自由而不想做黑幫大佬(老闆)的心態,加上身為黑幫新手的刀仔無論是否做新老闆都得到現任老闆信任,卻缺乏台詞細緻地寫出何以現任老闆沒質疑刀仔或會出賣公司(如向警方或其他社團出賣),便教人感到二人的交談像吹水閒聊般淡如水,不見性格、言行上有觸動到觀眾心靈的巨大魔力。

舒適椅子是劇中最後一件亮相的道具,卻不像早已出現的電視機、傢俱及可跟老闆直接溝通的按鈕般,隨著各種情節和處境的產生得到善用。縱使舒適椅子可能跟老闆、刀仔的生活心態/心願有關,然而該份心態/心願沒有透過舒適椅子的活用演繹出來,令這件道具顯得没存在意義。

最後值得一讚是演刀仔的麥沛東,能把角色於密室中的各個心理階段演得夠清楚,從做黑幫新人的學習階段,到要在執行任務時展現領導才能,再到想跳出眼前的生活框框,都能以演技的準繩變化,深刻地體現刀仔一直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人,以及當下、下一步該做甚麼才可以令自己有出路。刀仔逐步步向戰勝困境的智慧、意志,活像一個心理質素好的人那健康的成長縮影,值得陷於困境的觀眾借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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